“小林!”
林默正埋首于一堆文件,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孙海一脸凝重地闯进来,有些意外。
“孙局,出什么事了?”
孙海没说话,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干,然后把空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市长来电话了。”孙海的声音有些干涩。
林默的眼神微微一动。
“夏市长看到了电视台的报道,”孙海盯着林默,一字一顿地说,“她让我们写一份报告,总结经验,要在……全市推广。”
林默闻言,脸上并没有孙海预想中的狂喜或激动,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孙海,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这是好事啊。”林默说。
“好事?”孙海差点跳起来,“好什么事!这报告怎么写?你告诉我怎么写?难道写你那套‘翻译大法’?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信访局还要不要在市里混了?”
他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把心里的憋屈和焦虑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林默静静地听着,等他发泄完,才笑了笑,拿起孙海刚刚放下的那个空杯子,又给他续满了水。
“孙局,您先消消气。”他把水杯推过去,“您觉得,夏市长想从这份报告里看到什么?”
孙海一愣,这个问题,他刚才还真没细想。他想当然地以为,领导要报告,下属就得交报告。
“看到……看到我们的工作成绩?”孙海不确定地说。
“成绩,电视台已经报道了,全市人民都看到了。”林默摇了摇头,“她想看的,不是成绩本身,而是我们信访局,为什么能出这个成绩。”
“那不还是绕回来了吗?为什么能?还不是因为你……”孙海急道。
“不是因为我。”林默打断了他,“是因为我们开始真正地把上访群众当‘人’看,而不是当‘麻烦’看。是因为我们开始去解决他们心里那个‘结’,而不是只处理摆在桌面上的‘事’。”
林默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报告当然不能写得太口语化,但魂不能丢。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写。”
“什么方式?”孙海的眼睛亮了,像个抓到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我们不写空洞的总结,我们写故事。”林默转过身,目光清亮,“一个案例就是一个故事。第一个故事,叫《一碗面的温度》,讲王大妈;第二个故事,叫《一匹布的尊严》,讲纺织厂的工人。我们把每一个案例的起因、经过、我们遇到的困难、我们的思考、以及最终的结果,原原本本地呈现出来。”
“我们不在报告里自我标榜‘创新方法’,而是通过故事的细节,让看报告的人自己去感受,什么是‘以人为本’。我们不提‘翻译大法’,但我们在故事里写下群众的原话,再写下我们为他们做的事,让读者自己去‘翻译’,去体会其中的转变。”
“夏市长是聪明人,她想看的,不是我们总结出来的条条框框,而是能启发其他部门解决问题的思路。一个好的故事,胜过一万句空洞的口号。”
林默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却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孙海混沌的脑海。
对啊!写故事!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样一来,既能把事情说清楚,又避免了那些不合时宜的“土话”,还能体现出工作的深度和温度。高明!实在是太高明了!
孙海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的敬佩已经无以复加。他彻底服了,从里到外,心服口服。
“小林,”孙海站起身,郑重其事地说,“这个报告,你来主笔!需要什么材料,需要谁配合,你一句话!我,还有整个信访局,都给你打下手!”
一个正局长,给一个副局长“打下手”,这话要是传出去,整个江州官场都要震动。但此刻,孙海说得心甘情愿。
林默笑了笑,点了点头:“好,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从焦虑凝重,变得充满了一种昂扬的斗志。孙海甚至已经开始想象,这份报告交上去之后,夏市长赞许的目光。
然而,就在这充满希望的时刻,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刘建军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和焦急,甚至忘了喊一声“局长”。
“不好了!”他指着窗外,声音都在发颤,“林局,孙局,你们快看!一群人……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把咱们信访局的大门给堵死了!”
孙海和林默脸色一变,同时冲到窗边。
只见信访局的大门外,不知何时聚集了数百人。他们大多皮肤黝黑,衣衫褴褛,脸上刻满了风霜,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绝望。他们拉着一条巨大的白色横幅,上面用红漆刷着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黑心老板曹坤,还我血汗钱!”
横幅下,一个带头的汉子正拿着一个破铁皮喇叭,用沙哑的口音嘶吼着,他身后,数百双眼睛,像燃烧的火炭,死死地盯着信访局这栋大楼。
孙海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认得那群人,那是来自邻省的农民工,因为江州一个建筑公司拖欠工资的问题,已经闹了不止一次。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阵仗如此之大,情绪如此激动。
更要命的是,这个案子,因为涉及跨省,责任主体复杂,是块最难啃的硬骨头。
刚刚还在云端飘着的孙海,一瞬间就被这冰冷的现实,狠狠地砸回了地面。
他扭头看向林默,发现林默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刚才的轻松写意。他的眉头紧紧锁着,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地盯着楼下那个名叫曹坤的“黑心老板”的名字。
刚刚被评为“江州经验”的信访局,立刻就迎来了它最严峻的一场大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