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能看到,周良安正坐在省城某个豪华会所的顶层,和一群人谈笑风生。他们端着红酒,像讨论天气一样,决定着江州这片土地的未来,决定着城南那十万居民的命运。
而在他们眼中,无论是夏清月,还是他林默,都不过是棋盘上,一颗不听话,需要被随手捻去的棋子。
正当他心神激荡之际,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是市长秘书钱文海。
“林默,市长的晚饭送来了,你跟我去拿一下。”钱文海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客气,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审视。
林默连忙站起身,将桌上那张画满了线条的纸,不动声色地压在一沓文件
“好的,钱哥。”
去食堂的路上,钱文海状似无意地问道:“下午在办公室忙什么呢?看你连饭都没吃。”
“没什么,就是学习一下城南旧改的资料,周书记不是让我也熟悉一下情况嘛。”林默回答。
“哦?”钱文海的脚步慢了下来,“那你有什么心得啊?”
林默的【蓝色剧本】触发,他露出一副苦恼的表情,挠了挠头:“心得谈不上,就是觉得头大。这项目太复杂了,牵扯的单位几十个,光是看那些前期报告,我就一个头两个大,完全摸不着头绪。”
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浩繁工作淹没,找不到方向的菜鸟。
钱文海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轻视,语气也放松下来:“这项目本来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你啊,别陷得太深。做好市长交代的本职工作就行了,周书记那边,应付一下得了。”
这番话,听起来是好心提点,实际上是警告林默,不要捞过界,站好自己的队。
林默心中冷笑,嘴上却连连称是:“谢谢钱哥指点,我明白了。”
他知道,钱文海这种人,永远也看不到那张水面下的巨网。他的格局,只停留在市政府这一亩三分地的派系争斗上。
拿到饭菜,送进夏清月的办公室。夏清月正在批阅文件,头也没抬。
“市长,您的晚饭。”
“放那吧。”
林默放下饭盒,正准备退出去,夏清月却突然开口了。
“那份讲稿,我看过了。”
林默心里一紧。
“写得不错。”夏清月的声音依旧清冷,“不过,以后不要再用这种方式,给我传话。”
林-默知道,她说的是常委会上递纸条的事。“周良安这个人,比你我想象的,都要敏锐。”
“是,市长,我记住了。”
夏清月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神很复杂,有赞许,有警告,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城南旧改的资料,看得怎么样了?”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该怎么说?把那张恐怖的关系网直接摊开在她面前吗?那无异于告诉她,我们输定了,放弃吧。这绝对会打击她的信心。
他犹豫了一下,选择了更稳妥的方式。
“报告市长,我发现,周书记提交的新方案里,沿用了不少赵立春时期聘请的顾问公司和第三方机构。我认为,这里面可能存在一些……延续性的风险。”
他没有提周良安的家族,只点了“延续性”这三个字。
夏清月何等聪明,立刻就听懂了他的潜台词。她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我知道了。这件事,你继续深入地查,但不要留下任何书面记录,所有东西,只记在你的脑子里。有任何发现,直接向我一个人汇报。”
“明白!”
走出市长办公室,林默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夏清月选择相信他,把最隐秘的调查任务交给了他。他成了她在黑暗中,唯一能依靠的眼睛。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准备将下午画的那张图销毁。
就在他拿起那张纸的时候,目光无意中扫过电脑屏幕上,一份刚刚下载的,关于城南旧改区拆迁前期摸排情况的简报。
报告写得冠冕堂皇,说大部分居民都支持改造,只有“极少数思想固化的群众”,对拆迁补偿标准“存在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正在“积极沟通”中。
林默的目光,却被附件里一张照片吸引了。
那是一条破败的老巷子,墙上用红漆刷着一个巨大的“拆”字。而在“拆”字旁边,有人用白色的粉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
“誓与阵地共存亡!”
字迹遒劲有力,透着一股军人的铁血之气。
林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在那些冰冷的资本博弈和权力斗争之下,原来还有这样鲜活的、不屈的灵魂。
他鬼使神差地,将这张照片保存了下来。
他有一种预感,这盘棋的破局之法,或许不在省城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身上,而就在这片即将被推平的废墟里,就在这些“思想固化”的群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