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黎明前夕(1 / 2)

子时过半,葬风岭沉浸在死寂的黑暗里。连绵的山脊如同匍匐的巨兽脊背,在惨白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黑风寨那处由粗木巨石垒砌的中转站孤零零地立在半山腰,几簇摇曳的火把在夜风中明灭不定,如同墓地点燃的引魂灯。山风穿过嶙峋怪石,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将这方天地衬托得愈发阴森。

老赵带着五名精挑细选的好手,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紧贴着冰冷的岩壁移动。他们身上套着从血刀会喽啰身上剥下的血色劲装,布料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渍和汗臭。脸上涂抹着混合了炭灰与岩泥的伪装,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着猎食者寒光的眼睛。老赵深吸一口带着腐木和血腥气的凉气,体内轮海秘境的神力暗自奔腾,他朝身后打了个简洁而凌厉的手势。

没有呐喊,没有预警。五道身影如同鬼魅般翻过不算高的木墙,落地时连一片枯叶都未曾惊动。下一刻,寨门内原本粗野的划拳声和醉醺醺的叫骂戛然而止,被几声短暂而沉闷的骨裂与利器精准切入血肉的噗嗤声取代。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新鲜血液的甜腥气,混杂着尚未散尽的酒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芬芳。

战斗在开始前就已结束,或者说,这根本算不上战斗,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屠杀。留守的十几名黑风寨匪徒,修为最高者不过神桥境,多数还醉意朦胧,面对老赵这位道宫秘境高手与五名轮海境精锐的默契突袭,如同待宰的羔羊,未能组织起任何有效抵抗,便已成了地上逐渐冰冷的尸体。他们的表情凝固在惊愕与恐惧之中,仿佛至死都不明白为何灾祸会突然降临。

快!按叶先生吩咐,搜刮源石和可能的情报信物,其余粮食物资全部搬到外面空地上!老赵压低声音,嗓音因刻意压抑杀意而显得沙哑。他自己则提着那根沾满红白之物的玄铁擀面杖,这原本用来制作美味包子的工具此刻已成为收割生命的凶器。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阴暗的角落,柴堆后,破损的木箱旁,确保没有任何漏网之鱼能窥见真相。

很快,几袋品质参差但数量可观的源石被集中起来,它们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波动。一些记录着黑风寨与其他势力暗中交易的粗糙兽皮账本也被翻找出来,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记载着见不得光的勾当。更多的则是堆积如山的灵谷、散发着咸腥味的风干肉匹和粗糙的、染着污渍的布匹,这些都是黑风寨从过往商队和附近村落掠夺来的生存物资。

老赵亲自出手,像拎小鸡一样将几个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蜷缩在柴堆后瑟瑟发抖的杂役拎出来。这些杂役修为低微,甚至未曾开辟苦海,只是被掳来干些杂活的可怜人。老赵刻意模仿着血刀会特有的蛮横腔调,恶狠狠地低吼道:滚回去告诉你们黑风寨的当家的!敢动我们血刀会看上的东西,这就是下场!这葬风岭,以后归我们血刀会管了!记住爷的名号,血手屠夫麾下赵阎王!

说完,他运起巧劲,一人一脚踹在他们腿骨上,清晰的骨裂声伴随着凄厉至极的惨叫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让他们腿骨断裂失去行动能力,承受巨大的痛苦,又不至于立刻毙命。几个杂役如同丧家之犬,连滚带爬,拖着断腿,在泥地上留下蜿蜒的血痕,惨叫着消失在通往黑风寨主寨方向的黑暗山林中。

走!老赵一挥手,不再多看这人间地狱一眼。几人扛起源石和账本,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撤离,身影融入茫茫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勉强穿透南区上空的阴霾,照亮葬风岭时,黑风寨二当家那位满脸交错刀疤、气息凶悍已达化龙秘境的修士,绰号“裂山熊”的熊奎,带着大队杀气腾腾的人马赶到了中转站。眼前景象让他睚眦欲裂。营寨被洗劫一空,手下弟兄尸横遍野,鲜血将泥地浸染成了暗红色,浓烈的血腥味引来了几只秃鹫在空中盘旋。墙壁上,那个用尚未完全凝固的鲜血刻画出的、属于血刀会的狰狞滴血刀痕图案,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目猩红。而更让他怒火攻心的是,寨外空地上,那些本属于他们黑风寨的粮食物资,正被附近石村一些胆大村民试探着、争先恐后地搬走,那些村民脸上带着恐惧,但更多的是对生存物资的渴望。

血——刀——会!熊奎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浪如同实质般冲击开来,震得周围碎石簌簌落下,连附近几棵枯树都为之震颤。周身狂暴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化作肉眼可见的黑色煞气缭绕。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一块巨岩上,轰隆一声,巨岩四分五裂。老子跟你们不共戴天!不报此仇,我熊奎誓不为人!传令下去,集结人手,老子要血洗血刀会的黑狼谷!

几乎在同一时间,王胖子精心编织、并通过他耗费心血搭建起来的复杂渠道网络散播出去的流言,如同无形却致命瘟疫,在南区各个阴暗腐臭、鱼龙混杂的角落里疯狂滋生、变异、加速传播。

千金坊附近最豪华的醉仙居酒楼三层雅座,几个看似醉醺醺、实则眼神清亮的散修在高谈阔论,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邻桌乃至楼下竖着耳朵的食客听清:

听说了吗?青霞门上月拍卖会压轴的那批极品紫晶源,来路不正啊……

嘿嘿,何止来路不正,据说是黑吃黑,硬生生从血刀会嘴里抢下来的!那矿坑本来是血刀会先发现的,里面好像还牵扯到冥王殿早先布置的什么阵法节点……

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青霞门表面光鲜亮丽,背地里也干这种下三滥的勾当。

血刀会控制的一家喧闹地下赌场角落里,烟雾缭绕,输红了眼的赌徒和几个消息向来灵通的掮客也在交头接耳,声音压抑却带着兴奋:

黑风寨三当家亲弟弟上个月死在城外的事,听说里头有蹊跷……

可不是嘛!我有个过命的兄弟在血刀会核心堂口当差,喝多了透露的,就是血刀会二当家亲自派人做的!为啥?就为那条通往北域荒原的秘密商路,油水太厚了,二当家眼红很久了……

妈的,黑风寨那群疯狗最是护短,知道这事肯定不能善罢甘休,这下有好戏看了。

而在一些更隐秘的、低阶修士和落魄散修聚集的破旧茶馆,甚至是在某些肮脏巷口的污水沟旁,关于冥王殿因修炼某种诡异秘法而急需大量生魂,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血刀会旗下那几个生意火爆、人命消耗极快的地下拳场的消息,也如同带着腐臭的阴风般悄然流传开来,在南区底层引起了一阵不易察觉却范围广泛的骚动与恐慌。

这些流言真真假假,虚实难辨,却像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青霞、血刀、黑风三大势力之间那本就脆弱不堪、全靠利益维持的信任纽带。青霞门负责外事的长老在听到心腹弟子的回报后,气得当场摔碎了心爱的、价值百斤源的羊脂玉茶盏,严令执法弟子彻查谣言来源,并试图封锁消息,但流言早已如同泼出去的水,难以收回。血刀会高层则在秘密集会上惊疑不定,一方面紧急加强了对自身重要产业和核心头目的护卫力量,另一方面也开始重新审视与青霞门、黑风寨的所谓合作关系,内部主张强硬报复的声音开始抬头。黑风寨更是群情激愤,葬风岭被血刀会突袭、粮草被夺、弟兄被杀的消息传来,仿佛瞬间印证了那些可怕的流言,本就紧张的局势如同火药桶被点燃,小规模的摩擦和试探性攻击瞬间升级为局部的激烈火并,双方在几条交界街道上已经见了血。

而此刻,在南区最绝望、最被遗忘的角落,那片连最凶恶的匪徒都不愿轻易踏足的土地——病鬼街。

这里几乎看不到任何完整的建筑,只有连绵不绝的残垣断壁和用破布、烂木板、甚至不知名兽骨勉强搭成的、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吹垮的窝棚。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腐臭和多种药石无效的怪异气味,那是伤口溃烂、疾病与死亡本身的味道。随处可见蜷缩在角落里、倚靠在断墙边的身影,他们大多皮肤大面积溃烂流脓,伤口处蠕动着白蛆,眼神空洞麻木得如同熄灭的炭火,只能发出微弱的、断续的、仿佛来自幽冥的呻吟,如同在地狱边缘挣扎了千百年的亡灵。

赵大丫带着四个同样面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的妇人,提着沉重的药箱和装着为数不多灵谷饼的篮子,踏入了这片连阳光都仿佛刻意回避、连时间都似乎凝固了的土地。她们的到来,起初只引来一些彻底麻木或带着极度警惕与敌意的目光,甚至有人朝她们吐口水、扔石子,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她们,认为她们是某个势力派来试探或者看笑话的。

各位乡亲,父老兄弟姐妹们!赵大丫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压住胃里的翻腾和本能的恐惧,用尽可能温和而清晰、带着一丝颤音却努力维持稳定的声音说道,我们是安济堂的人,是东区街道办派来的。我们带来了一些或许能缓解痛苦的药物和一些充饥的食物,我们想帮帮大家。

她一边说着,一边和同伴们开始行动。她们无视那些恶语与敌意,仿佛听不见那些诅咒,默默地蹲下身,为那些病情最重、气息奄奄、伤口已经生蛆的人,小心翼翼地用清水和干净布条清洗溃烂的伤口,然后将精心调配的、蕴含一丝微弱清净道韵的药散轻轻敷上,又将带来的、虽然粗糙却能救命的灵谷饼掰开,塞到那些连抬手力气都没有的人手中。她们的动作尽可能轻柔,眼神里带着毫不作伪的真诚与悲悯。起初,无人相信,无人接受,只有死寂般的冷漠或疯狂的抵触。但当一个奄奄一息、咳嗽不止、瘦得皮包骨的孩子,在被迫服下她们特制的药散后,那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剧烈咳嗽,竟奇迹般地逐渐平复下来,最终沉沉睡去,脸上甚至恢复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血色时,周围那些死寂的、如同蒙尘玻璃珠般的目光,终于难以抑制地泛起了细微的、名为希望的波澜。

你们……你们真的能治病?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一个瘦得彻底脱相、眼窝深陷如同骷髅、浑身散发着恶臭的老妪,用枯槁如鸡爪、肮脏不堪的手,颤巍巍地试图抓住赵大丫的衣角,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朽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