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苏联大捷(1 / 2)

民国三十二年二月的上海,寒意在晨光里凝着一层薄霜。黄浦江面上的冰已经化得大半,只剩零星碎块像被冻硬的棉絮,随着浪头撞向十六铺码头的石阶,发出细碎的“咔嗒”声,裹在清晨的薄雾里,像谁在暗处低声絮语。朝歌食肆的烟囱里飘出的煤烟,比去年冬天浓了些——日军把部分太平洋战场的运煤船调回了上海,说是“保障占领区民生”,实则是前线舰艇缺油,只能优先供军用,民用煤依旧按人头配给,不过是比去年的“每人每日二两”多了一两,却已足够让码头上的难民们多熬一会儿。

朱成碧正站在灶前,用长勺搅动锅里的糙米桂花粥。灶膛里的煤块烧得正旺,火苗舔着锅底,把粥熬得咕嘟作响,淡金色的粥油浮在表面,像揉碎的月光。她选的糙米是周阿公上周从苏州河渔民手里换来的,渔民说这米是从苏北运来的,没被日军的粮秣队搜走,因为藏在船底的鱼舱夹层里,沾了点鱼腥味,日军嫌脏,才侥幸留下。朱成碧特意把米淘了三遍,又用温水泡了两个时辰,熬出来的粥才绵烂,再撒上去年窖藏的金桂,香气漫出窗棂,裹着薄雾飘向码头,引得蜷缩在破棉絮里的难民们频频抬头。

“朱老板!陈哥!大消息!天大的消息!”

食肆的木门被猛地撞开,小石头的声音带着哭腔,又透着股抑制不住的亢奋。他身上的棉鞋沾着霜花,一进门就化成水渍,在青石板地上踩出一串湿痕,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申报》,报纸边缘被风吹得卷了边,上面还沾着码头的煤渣。

陈玄刚从仓库回来,手里还提着修船用的锉刀——昨天周阿公的渔船舵轴松了,他连夜拆下来打磨,此刻锉刀上还沾着点铁屑。听见小石头的喊声,他脚步猛地顿住,指尖的铁屑落在地上,没等他弯腰去捡,小石头已经扑到他面前,把报纸往他手里塞:“陈哥!你看!斯大林格勒!德军投降了!苏联人赢了!”

陈玄接过报纸,指腹先碰到的是报纸上的油墨,还带着点印刷厂的温度。他把报纸摊开在灶台上,头版头条的黑体字格外扎眼——“斯大林格勒战役落幕,德军第六集团军全军覆没,保卢斯元帅被俘”。标题手里挥舞着红旗,红旗的边角有些破损,却在浓烟未散的废墟背景里,透着股撼人的力量。照片下方的小字写着:“此役德军损失逾百五十万,二战战局逆转”。

朱成碧手里的长勺停在半空,粥锅里的气泡“咕嘟”着溅出几滴,落在灶台上,很快就干了。她凑到陈玄身边,指尖轻轻碰着报纸上的照片,指腹划过“保卢斯元帅”几个字,眼眶突然发热。她想起去年冬天,地下党老吴冒着雪来食肆,冻得嘴唇发紫,还不忘说德军围攻斯大林格勒的事:“苏联红军打得苦啊,每栋楼都要争,有的士兵抱着炸药包跟德军同归于尽,工厂里的机床都成了掩体,连妇女都上了前线,往德军坦克看着报纸上的“投降”二字,心里像堵了块热石头,又酸又暖。

“真的……赢了?”朱成碧的声音有点发颤,她拿起报纸,凑到灶火边,想看得更清楚些。报纸上的字被火光照得发亮,她逐字逐句地读:“1943年2月2日,德国第六集团军司令保卢斯元帅率残部投降,历时六个半月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正式结束。此役德军共损失兵力150万,坦克和装甲车3500辆,火炮和迫击炮1.2万门,飞机3000架……”

“老吴刚才在码头等你,说这是延安通过地下党转来的确认消息,错不了!”小石头喘着气,手还在发抖,“他说苏联那边都放礼炮了,延安也组织了庆祝,连华北的日军都慌了,最近‘扫荡’的次数都少了!”

正说着,码头上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难民们的哭声和笑声。朱成碧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只见几个难民围着个穿长衫的先生,先生手里也拿着张报纸,正大声读着斯大林格勒的新闻,有的难民听着听着就哭了,有的则攥紧了拳头,还有个小孩举着半块干硬的饼,喊着“打跑鬼子”。

“周阿公来了!”小石头指着窗外,周阿公正推着渔船靠岸,手里拿着个铁皮罐,罐口用布塞着,里面装着刚捞的小鱼。他看见食肆门口的动静,赶紧加快脚步,裤脚沾着的江水冻成了冰碴,走起来“咯吱”响。

“刚才在租界口听见洋人们议论,说德军完了,盟军要反攻了!”周阿公走进食肆,搓着冻得发红的手,看见灶台上的报纸,赶紧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我年轻时在海参崴跑过船,知道斯大林格勒那地方,冬天能冻掉耳朵,零下三四十度,德军的坦克都发动不了,苏联人耐冻,又会打巷战,肯定要输!”他说着,从铁皮罐里掏出几条小鱼,“刚捞的,给你们加个菜,今天得好好庆祝庆祝!”

陈玄把报纸折好,放进围裙口袋,指尖还能感觉到报纸油墨的温度。他走到灶前,盛了碗热粥,递给周阿公:“德军一败,日军在太平洋的压力就更大了。之前他们还想跟德军夹击苏联,现在德军自顾不暇,日军肯定不敢北进了,咱们的运输线,或许能松口气。”

周阿公接过粥碗,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带着冻僵的手指都有了知觉:“可不是嘛!我昨天看见日军的巡逻艇,开得比以前慢多了,怕是没油了。码头的老吴说,美军在太平洋炸了不少日军的油库,他们现在连军舰都开不动,哪还有心思管咱们的渔船!”

话音刚落,食肆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不是日军那种粗暴的踹门,而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笃笃”声。朱成碧走过去开门,只见皮埃尔神父裹着件旧教袍,教袍的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羊毛衫,脸色却比往常红润些,手里拿着个牛皮信封,信封上印着教会的徽章。

“朱,陈,早上好。”皮埃尔神父的中文带着点法语口音,却很流利,“这是延安通过教会转来的信,还有份斯大林格勒战役的详细报告,是苏联朋友送来的,里面有很多你们可能想知道的细节。”

朱成碧接过信封,指尖碰到神父的手,还是有点凉——他肯定是从法租界步行过来的,没坐黄包车,为了省点钱给难民买吃的。她赶紧把神父让进屋里,给她倒了杯热粥:“神父,快喝碗粥暖暖身子,外面这么冷。”

皮埃尔神父接过粥杯,喝了一口,眼睛亮了:“还是你的粥好喝,比教会食堂的土豆汤香多了。”他笑着把信封递给朱成碧,“信里有你们的新任务,报告里则写了斯大林格勒战役的全过程,从1942年7月德军开始围攻,到苏联红军的‘天王星行动’反攻,很详细,你们可以看看,这是一场伟大的胜利。”

朱成碧拆开信封,里面有两张纸,一张是延安的信,用的是糙纸,字迹工整有力,墨水有点淡,应该是用稀释过的墨写的,省着用;另一张是打印的报告,纸是洋纸,应该是苏联那边带来的,上面还印着苏联红军的徽章。

她先读信:“沪江同志:斯大林格勒大捷,国际反法西斯形势逆转,此役后德军由攻转守,日军亦因盟友失利而动摇,华北日军已抽调部分兵力支援太平洋战场,‘扫荡’力度有所减弱,但兵工厂仍急需76毫米迫击炮炮管零件,需于三月初送达晋察冀军区。据前线同志反馈,此批零件可装备十门迫击炮,将极大提升反‘扫荡’作战能力,事关战局,务必谨慎。另,美英已加大对华援助,飞虎队(现第十四航空队)将于三月下旬开始对华北日军机场进行轰炸,可掩护运输线,望诸位同志保重,胜利可期。”

再看报告,里面的细节比报纸上更具体,甚至有苏联士兵的口述:“1942年9月,德军攻入斯大林格勒市区,巷战开始。我们把每栋楼都变成堡垒,有的楼里,德军在一楼,我们在二楼,中间只隔了一层楼板,他们用手榴弹炸,我们就用燃烧瓶反击。拖拉机厂的工人白天造坦克,晚上就拿着枪上战场,有的坦克刚造好,没来得及刷油漆,就直接开去前线……”

报告里还写了“天王星行动”:1942年11月19日,苏联红军从斯大林格勒南北两翼发起反攻,像两把钳子一样,把德军第六集团军包围在市区里。德军被围后,希特勒下令“不许撤退,不许投降”,还派飞机空投物资,可每天需要的800吨物资,飞机只能投送30吨,德军士兵开始吃马肉,后来连马都没得吃,只能煮皮鞋上的皮革……1943年1月31日,保卢斯元帅率南部集群投降,2月2日,北部集群投降,第六集团军全军覆没,而保卢斯在投降前一天,还被希特勒晋升为元帅,想让他“战死沙场”,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投降。

“76毫米炮管零件……”朱成碧把信折好,眉头皱了起来,“之前运机床齿轮已经够险了,炮管零件是军用物资,日军查得更严,五金行的零件早被他们扣了,连修船用的铁件都要登记,这可怎么找?”

陈玄接过报告,仔细看着,手指在“德军坦克损失3500辆”那行字上停了停:“我想起路易洋行的事。去年冬天路易说过,他有批从苏联过境的五金零件,本来是给法国远征军的,后来法军撤了,零件就滞留在他的仓库里,说是有各种规格,说不定就有76毫米的炮管零件。”

“路易先生?”朱成碧眼睛亮了,路易是法租界“路易洋行”的老板,之前帮他们运过盘尼西林,当时用的是朱成碧亲手做的桂花糕当“报酬”——路易的女儿安娜喜欢吃甜的,中国的点心是她的最爱。“那我明天一早就去洋行找他,说不定真能成。”

皮埃尔神父喝完粥,把杯子放在桌上:“路易是个好人,他一直反对法西斯,之前还帮苏联朋友转运过药品。斯大林格勒胜利的消息传来,他高兴得在洋行里开了红酒,还邀请了很多朋友庆祝。你们去找他,他肯定会帮忙的。”他顿了顿,又说,“对了,教会最近收到了一些来自苏联的捐款,是用来帮助中国难民的,我已经买了些粮食,明天会送到码头的救济点,你们要是需要,可以随时跟我说。”

朱成碧握着神父的手,心里满是感激:“谢谢您,神父,您总是在帮我们。”

皮埃尔神父笑了笑,站起身:“我们都是反法西斯的战友,应该互相帮助。好了,我该回去了,还有很多事要做。”他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对了,信里说的三月初,时间不多了,你们要抓紧。”

送走皮埃尔神父,食肆里安静了些,只有粥锅里的气泡还在“咕嘟”响。周阿公已经喝完了粥,正帮着小石头收拾碗筷,陈玄则拿着报告,坐在桌边仔细看,时不时在纸上画着什么——像是在设计怎么包装炮管零件,避免被日军发现。

“你说,路易真的有炮管零件吗?”朱成碧走到陈玄身边,轻声问。

陈玄抬起头,眼里带着点笃定:“应该有。去年冬天他跟我聊过,说那批苏联零件是‘军用规格’,本来是给法军的坦克和火炮用的,76毫米是常见的迫击炮口径,很可能有。就算没有,他也肯定知道哪里能弄到,他在租界的人脉广。”

周阿公擦着碗,接过话:“我明天跟你们一起去?洋行在法租界,我熟,之前帮路易运过货,他认识我。”

朱成碧摇摇头:“不用,我跟陈玄去就行,你留在码头盯着渔船,要是有日军来查,也好应付。”她顿了顿,又说,“小石头,明天你去码头找老吴,跟他说延安的新任务,让他提前准备好苏南的中转点,别到时候耽误了。”

小石头点点头:“放心吧朱老板,我明天一早就去!”

夜里,食肆的灯一直亮到很晚。朱成碧在灶房里烤芝麻饼,要带给路易的女儿安娜,她特意多放了糖和芝麻,烤得金黄酥脆,装在油纸袋里,还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陈玄则在仓库里翻找之前剩下的铁皮,要做铁皮筒来装炮管零件——铁皮筒能防碰撞,还能在外面印上“汪伪工厂机床配件”的字样,掩人耳目。

月光透过仓库的窗户,洒在地上,像铺了层霜。陈玄拿着锉刀,把铁皮的边缘磨得光滑,避免划破包装纸。他想起报告里写的苏联士兵,在零下几十度的天气里,拿着枪跟德军巷战,心里突然觉得,自己这点辛苦不算什么。至少他还有温暖的食肆,有朱成碧做的热粥,有周阿公和小石头这样的伙伴,而那些苏联士兵,只能在废墟里啃冻硬的面包,在雪地里睡觉。

“还没好吗?”朱成碧端着碗热粥走进仓库,递给陈玄,“快喝点粥,别冻着了。”

陈玄接过粥碗,喝了一口,暖意从胃里散开,传到四肢百骸。他看着朱成碧,眼里带着点笑意:“快好了,明天一早就能用。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洋行。”

朱成碧点点头,坐在旁边的木箱上,望着窗外的月亮:“你说,等抗战胜利了,咱们还开这个食肆吗?”

陈玄停下手里的活,想了想:“开,到时候咱们用最好的米熬粥,放很多桂花,让所有人都能喝上热粥,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运物资,再也不用怕日军。”

朱成碧笑了,眼里闪着光:“好,那咱们就一直开下去,开到老。”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朱成碧和陈玄就出发去法租界了。朱成碧提着装芝麻饼的油纸袋,陈玄则背着个布包,里面装着之前路易借给他的一本机械手册——算是“回礼”,路易喜欢研究机械,上次说过这本手册他没看过。

法租界跟公共租界不一样,街上的行人穿着更整齐些,黄包车夫的车也擦得干净,偶尔能看见穿西装的洋人,手里拿着报纸,边走边聊,脸上带着轻松的神色——斯大林格勒的胜利,让这些同盟国的侨民松了口气,他们之前也怕德军打赢,日军趁机扩大侵略,把租界也占了。

路易洋行在霞飞路(现淮海中路)上,是栋三层的小洋楼,门口挂着法国国旗,窗户上贴着“庆祝斯大林格勒胜利”的红色标语,用中法两国文字写的。朱成碧和陈玄走到门口,门童赶紧迎上来,用中文问:“请问两位有预约吗?”

“我们找路易先生,我是朱成碧,他认识我。”朱成碧笑着说。

门童点点头:“原来是朱小姐,路易先生吩咐过,您来了可以直接进去。”

走进洋行,一楼是大厅,摆着几张沙发和茶几,墙上挂着世界地图,地图上用红笔圈出了斯大林格勒的位置,还有太平洋上美军反攻的路线。几个职员正围着收音机,听着里面的新闻,用英语讨论着什么,看见朱成碧和陈玄,都友好地笑了笑。

“朱!陈!你们来了!”路易从二楼下来,穿着件灰色西装,打着红色领带,脸上带着笑意,手里还拿着个红酒杯,里面剩下点红酒,“快上楼坐,我刚跟苏联朋友通完电话,他们还在庆祝胜利!”

路易的办公室在二楼,很大,摆着一张红木办公桌,桌上放着收音机、电话和几叠文件,墙上挂着他跟家人的照片,还有一张跟法国领事的合影。他把朱成碧和陈玄让到沙发上,给他们倒了杯咖啡:“尝尝,这是从法国运来的,很难得,之前被德军封锁,最近才通了点货。”

朱成碧接过咖啡,抿了一口,有点苦,却很香。她把装芝麻饼的油纸袋递给路易:“路易先生,这是我给安娜做的芝麻饼,她喜欢吃甜的,你带回去给她。”

路易眼睛一亮,接过油纸袋,打开闻了闻:“太香了!安娜肯定会很高兴,她昨天还跟我说,想吃你做的点心了。”他顿了顿,看向朱成碧,“你们今天来,应该是有事情找我吧?是不是跟斯大林格勒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