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接过纸,指尖触到纸页的薄韧,纸上还留着点淡淡的墨香。他笑了笑:“姑娘客气了,不过是个腌菜的法子,哪用得着换。”
“要换的。”朱成碧认真地说,“食物的法子都是宝贝,得用心待。我阿娘以前总说,好的法子要跟懂食的人分享,这样才能让更多人尝到好味道。”
从那天起,两人便渐渐熟了。朱成碧常会来茶肆,有时带着刚做的点心,有时问些烹饪的小问题;陈玄也常会去朱楼,有时帮着磨豆浆,有时坐在三楼看朱成碧炖汤。
朱楼的豆浆是出了名的好。每天清晨,朱成碧都会在门口的石磨旁磨豆浆,黄豆是前一天泡好的,颗颗饱满,她推着磨盘慢慢转,豆浆的白浆顺着磨盘流进木桶里,带着股清甜的香气。陈玄有时会来帮忙,他力气大,推磨盘时比朱成碧快些,朱成碧就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个小碗,时不时舀出点豆浆尝尝,说“再磨一会儿就好了,现在的浓度正好”。
有次磨完豆浆,朱成碧给陈玄盛了碗热的,还加了点糖桂花。豆浆入口顺滑,带着点桂花的香,陈玄喝着,忽然想起自己在混沌中见过的灵液,或是在其他世界尝过的奇珍饮品——那些东西虽带着磅礴的灵气,却都不如这碗凡间的豆浆暖。朱成碧坐在旁边,看着他喝,笑着说:“我阿娘以前磨豆浆,总说要磨三遍,第一遍的浆最浓,用来做豆腐脑;第二遍的做豆浆;第三遍的用来煮豆渣粥,一点都不浪费。”
陈玄听着,心里忽然有点软。他知道朱成碧是饕餮族,生来就有吞噬万物的本能,却偏偏执着于凡间的吃食,执着于“不浪费”,这份纯粹,比混沌里的灵韵、其他世界的奇珍都难得。
朱楼的生意越来越好,尤其是到了夏天,一楼的老木桌总是坐满客人,有人点一碗冰镇绿豆汤,有人要一盘酱骨头,还有人专门来喝朱成碧炖的骨汤——加了金橘的骨汤,果然不腻了,鲜气里带着点果香,成了朱楼的招牌。
有天傍晚,陈玄关了茶肆,往朱楼走。刚到巷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笑声——是张婶和几个街坊坐在朱楼门口的石阶上,手里端着碗绿豆汤,正跟朱成碧聊天。张婶见陈玄来,笑着喊:“陈店家,快来尝尝朱娘子做的绿豆汤,加了冰糖,甜得正好!”
朱成碧也看见了陈玄,赶紧起身:“陈店家,你来了,我刚炖好的骨汤,在三楼温着呢,咱们上去尝尝?”
陈玄点了点头,跟着朱成碧上了三楼。三楼很宽敞,靠窗摆着那口紫铜锅,锅里的骨汤还冒着热气,旁边放着个小陶罐,里面装着腌金橘。墙角有个柴火炉,炉子里的火还没熄,映得整个屋子暖融融的。
朱成碧给陈玄盛了碗骨汤,又加了两颗金橘:“你尝尝,最近我又调整了火候,炖两个时辰,汤更浓了。”
陈玄接过碗,喝了一口。骨汤的鲜混着金橘的酸甜,在嘴里散开,暖得胃里都舒服。他点了点头:“比上次更好了。”
朱成碧笑了,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个小扇子,轻轻扇着炉火:“其实我以前在三界跑,尝过很多好东西。在北溟煮过冰莲羹,用鲛人泪调过咸淡,让冰莲的清苦里藏点回甘;在昆仑摘过千年雪莲,和着云雀蛋蒸糕,让糕体软得能掐出汁来。可我最难忘的,还是我阿娘煮的小米粥——小时候我总生病,阿娘就用柴火锅慢慢熬粥,熬得米油都出来,撒点青菜,说喝了能强身健体。”
她的声音轻了些,眼神里带着点怀念:“后来我阿娘走了,我就带着她的紫铜锅,在三界跑。我知道我是饕餮,生来就该吞噬,可我不想那样——我想煮好吃的,想让更多人尝到食物的暖,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陈玄静静地听着,没说话。他知道朱成碧没说出口的话——三界量劫将至,天道动荡,她是在躲避那场劫难。而朝歌这片街巷,因他在此,自成一片天道窥探不到的盲区,成了她的避风港。
“我算遍了三界,只有这里,天道瞧不透。”朱成碧抬起眼,目光落在陈玄身上,带着点探究,却没有半分怀疑,“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我觉得这里很安稳,像我阿娘的老房子一样,能让我安心煮汤。”
陈玄看着她眼里的眷恋,忽然觉得,自己守在这里,或许不只是为了修行,更是为了守护这份烟火气。他没说破自己的身份,也没说破这片安稳的缘由,只端起碗,碰了碰她的碗沿:“会一直安稳下去的,你可以在这里,一直煮你喜欢的汤。”
朱成碧笑了,眼尾的浅纹里都染着暖意。她低下头,喝了口骨汤,声音里带着点满足:“嗯,会的。”
那天晚上,两人在三楼坐了很久。炉火慢慢熄了,骨汤的香漫在屋里,窗外的月光透过木窗洒进来,落在紫铜锅上,亮晶晶的。朱成碧聊起她在江南的日子,聊起阿娘教她做菜的趣事;陈玄聊起茶肆的客人,聊起巷里的街坊——他们都没提三界的纷争,没提天道的窥探,只聊眼前的食物,聊身边的烟火,像两个普通的街坊,在分享彼此的日子。
日子一天天过,朝歌的秋天来了。朱楼的院门口,那丛薄荷开了细碎的白花,老槐树上的叶子渐渐变黄,落在青石板路上,踩上去沙沙响。朱成碧开始用桂花做点心,桂花糕、桂花糖、桂花酒,整个朱楼都飘着桂花的香。
有天清晨,陈玄刚打开茶肆的门,就见朱成碧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酒坛,脸上带着点笑:“陈店家,我酿的桂花酒好了,给你带了点,尝尝?”
陈玄接过酒坛,打开盖子时,一股清甜的酒香扑面而来——酒里泡着桂花,颜色是浅黄的,像极了秋天的阳光。他倒了杯,喝了一口,桂花的香混着酒的甜,在嘴里散开,暖得人浑身舒服。
“好喝。”陈玄笑了,“比我以前在其他世界尝过的奇酿还好喝。”
朱成碧眼里亮了:“真的?那我下次多酿点,冬天的时候,咱们围炉喝酒,再炖锅骨汤,肯定暖和。”
陈玄点了点头,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或许,这人间的烟火气,才是他在混沌中修炼两世,最想寻的东西。他看着朱成碧转身往朱楼走,素色的粗布裙在风里轻轻晃,木簪上的棉线沾了点桂花,像藏着秋天的暖意。
巷口的张婶又支起了胡辣汤摊子,铁锅在炭火上“咕嘟”冒泡,香气飘得满巷都是。孩童们追着风筝跑过,笑声落在青石板上,惊起了几只停在槐树上的麻雀。陈玄站在茶肆门口,望着城西的朱楼,望着巷里的街坊,忽然觉得,这片因他而避天道的街巷,因这懂食惜食的人,因这口藏着心意的骨汤,成了三界最安稳的归处。
他转身走进茶肆,泡了壶桃花茶,又从柜台下搬出那个装金橘的陶罐。阳光透过木窗洒进来,落在茶碗里,桃花瓣在茶汤里轻轻浮着,像藏着点说不出的暖意。陈玄知道,往后的日子,会像这杯桃花茶一样,甜而不腻,暖而不燥,有食物的香,有街坊的笑,还有那个在朱楼里,等着和他一起围炉喝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