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李信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将问题抛给了王希。
“王院正,这三万民夫,五千工匠,是一开始就要全部到位吗?”
王希愣了一下,低头思索起来。
“回大王,倒也……倒也不是。前期勘探、测量、铺设基座,大约需要一万民夫和两千工匠即可。待路基全线铺好,进入大规模铺轨阶段,才需要所有人力一齐上阵。”
李信点了点头,又转向陈敬之。
“敬之,秋收何时结束?垦荒的农户,能抽出多少闲暇?”
陈敬之迅速在心中盘算。
“回大王,秋收大约还有二十日结束。至于垦荒,首年免租,农户热情很高,但若有薪酬更高的活计,想必也愿意来做工。只是……三万之数,依旧太多。”
李信心中有了计较。
“这样吧。铁路工程,即刻上马。第一阶段,由王希你带领五千工匠,再从各军中抽调一万俘虏,先行进行路基铺设。这些俘虏,做工可以抵扣罪责,也能为军中节省口粮。”
“待秋收之后,由保民府出面,以雇佣的方式招募民夫。工钱要给足,不可拖欠。每日管两餐干的,让百姓觉得给汉王修路,是件体面的好差事。”
“如此分阶段进行,既不耽误农时,也能保证铁路的进度。你们看如何?”
王希与陈敬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的认可。
“王上英明!”
两人齐齐拱手。
一个看似无解的矛盾,被李信三言两语便化解于无形。
王希的脸上重新泛起光彩,他继续指着图纸。
“王上,还有一事。格物院改良的立式锅炉蒸汽机车,已经试制成功!它……”
他正要详细介绍这新式火车头的威力,一旁的张济却忽然插了话。
“王院正,敢问一句,数万民夫聚集在数百里的工线上,吃喝拉撒如何解决?一旦出现疫病,又当如何处置?”
张济的问题,如一盆冷水,让王希的热情稍稍冷却。
工程之人,想的是如何建成。
而为医者,想的是如何让建成的过程中,不死太多人。
“这……沿线会设置营地,统一管理……”
王希的回答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张济摇了摇头。
“不够。”
“数万人聚集,水源极易污染,粪便处理不当,便是瘟疫的温床。一旦爆发,莫说三万民夫,整条河西走廊都可能沦为人间炼狱。”
他的话让厅内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那依张先生之见?”
李信郑重问道。
张济站起身,不疾不徐地说道:“臣请命,由医曹牵头,在铁路沿线设立卫生队。”
“每十里设一个卫生站点,派驻医官与学徒。所有民夫入工之前,必须接受防疫宣讲。工地上,饮水必须煮沸,饭前必须洗手,粪便必须挖坑深埋,并以石灰消毒。”
“卫生队会携带足够的石灰、艾草、以及治疗风寒腹泻的常备草药,每日巡查,发现病患,立刻隔离。”
陈敬之听完,立刻补充道:“张先生所虑极是。此事不仅铁路沿线要做,我们新收复的各个州县,尤其是屯垦区,都应一体推行。”
“雅安那边,贺连山将军的战报里提过,城外尸横遍野。必须立刻派人去,指导他们清理战场,用石灰好生掩埋,否则秋后必有大疫。”
张济对着陈敬之点了点头,显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李信听着两位干将的对话,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最欣慰的,不是他自己能想到什么,而是他手下的这批人,已经能主动地、系统地去思考问题,并且相互补位。
一个完整的军政民协同体系,正在悄然成型。
“好。”
李信缓缓站起身。
“防疫之事,与铁路、通商同等重要。”
他加重了声调。
“我命令,即日起,将防疫章程,正式纳入保民府对各地官吏的考核条目之中。”
“治下出现大规模疫病,无论其他政绩多么出色,主官一律先免职,再查办!玩忽职守,致使军民死于瘟疫者,与通敌同罪!”
这句话,掷地有声。
张济与陈敬之的身体都是一震,随即躬身领命。
“臣等,遵王令!”
他们都清楚,当一件事情与官吏的乌纱帽,甚至身家性命挂钩时,它的推行力度将会是何等的雷厉风行。
一场席卷汉军治下的卫生防疫风暴,已然拉开了序幕。
李信走到巨大的舆图前,他的手指,轻轻划过那条从黑水城到凉州的红线。
这不再是一条简单的线。
它承载着粮食、兵员、货物,也承载着法度、规矩,甚至是如何喝一口干净的水。
这才是真正的王道。
这才是真正的经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