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一旦说个“能”字,那就是军令状,做不到,提头来见!
可若是说“不能”,那岂不是辜负了李信的信任,更会让刚刚燃起的雄心壮志,被当头浇上一盆冷水!
“旅帅……”
王希的声音沙哑,“不是末将不愿,实……实在是……力有不逮。”
“钢材产量,已至极限。黑石岭的铁矿石品位不佳,硫磷含量过高,炼出来的熟铁脆得很,不堪大用。我们只能反复锻打提纯,耗时耗力,产量根本上不去!”
“熟练工匠,严重不足!一个合格的钳工、车工,没个三五年苦练根本出不来!现在格物院的老师傅们,一个个都当牲口在用,一天睡不到三个时辰,眼睛里全是血丝!再这么下去,人就要废了!”
“还有……还有机床!”
王希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悲愤。
“我们只有两台蒸汽机,带动的车床、镗床加起来不到二十台!这些宝贝疙瘩日夜不停,磨损得厉害!那个俄国佬伊万天天抱着零件哭,说再这么搞下去,大家一起完蛋!”
“旅帅,我们是在用一个手工作坊,去支撑一个王国的野心!这……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王希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话。
堂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他话里透露出的巨大难题给镇住了。
是啊,他们只看到了四十万人口的辉煌,却忽略了支撑这辉煌背后的脆弱根基。
李信盯着王希,眼神锐利。
他没有发怒,反而重新坐了下来,手指又开始有节奏地敲击扶手。
“哒…哒…哒…”
每一下,都敲在王希的心坎上。
“走。”
李信突然开口。
“去格物院看看。”
半刻钟后。
格物院,这个卧龙谷的心脏地带,热浪扑面而来。
巨大的轰鸣声、金属撞击的铿锵声、蒸汽机嘶吼的咆哮声,混杂着刺鼻的煤烟和铁腥味,形成了一股独有的、令人血脉偾张的交响曲。
一排排巨大的厂房拔地而起,烟囱里喷吐着黑色的浓烟,遮天蔽日。
赤着上身的工匠们,浑身被汗水和油污浸透,肌肉虬结,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古铜色的光泽。
他们或挥舞着沉重的铁锤,或小心翼翼地操作着发出尖锐噪音的机床,或推着装满火红铁料的矿车飞奔。
整个格物院,就是一台高速运转、濒临极限的战争机器!
李信一行人走进最大的一个车间。
“咣当——!”
一台正在给枪管镗孔的机床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异响,猛地停了下来。
“妈的!又断了!”
一个满脸油污的老师傅怒骂一声,一脚踹在机床上。
“伊万!伊万!你个老毛子死哪去了!传动齿又他妈崩了!”
一个头发花白、满身酒气的俄国老头,被人从一堆零件后面拖了出来。
正是技术顾问伊万·伊万诺维奇。
他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停摆的机床,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嘟囔道:“说了……说了!这钢不行!脆!像女人的心一样脆!做齿轮,不行!要用最好的百炼钢!你们的钢,是垃圾!”
他一边骂,一边拿起工具,指挥着几个学徒开始手忙脚乱地拆卸更换。
王希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这简直是当着旅帅的面,被人狠狠地抽了一耳光。
李信却没看他,他的目光扫过整个车间。
他看到,角落里堆积如山的报废零件。
他看到,工匠们脸上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麻木。
他看到,墙上用石灰写的生产计划,后面跟着一长串鲜红的“未完成”!
“王希。”
李信的声音很平静。
“极限,就是用来打破的。”
他转过身,面对着王希、陈敬之等人,声音不大,却盖过了车间的轰鸣。
“我给你三样东西。”
“第一,人!”
“陈敬之!”
“在!”
“从今天起,保民府发布《匠籍令》!从新附之民、归化俘虏中,给我筛选一万名十五岁以下的少年,两千名识字的青年,全部送进格物院当学徒!是命令,不是商量!谁敢不从,按军法处置!”
陈敬之浑身一震,立刻躬身:“遵命!”
“第二,钱和物!”
“从今天起,汉王府所有开支削减一半!所有缴获的金银,优先供给工曹!所有军需物资,优先保障格物院!全军上下,勒紧裤腰带,也要让格物院的炉火烧得更旺!”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买也好,抢也好,我要看到最好的铁矿,最好的煤炭,源源不断地运进卧龙谷!”
“第三,权!”
李信走到王希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给你先斩后奏之权!”
“在格物院的地盘上,你王希,就是王法!”
“任何人,任何部门,胆敢拖延、阻碍格物院的生产,你可以直接抓,直接审!不用向任何人汇报!”
“我只要结果!”
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月!”
“三个月后,我要看到钢产量翻一番!”
“我要看到一条全新的燧发枪生产线开始运转!”
“我还要看到你拿出一份,用蒸汽机驱动轧钢机的可行性报告!”
“王希,我把整个汉王军的未来,都压在了你和你的格物院身上。”
“你告诉我,你能不能,给老子把这天,撑起来!”
王希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李信。
他看到了李信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那股焚尽一切的疯狂!
他胸中那股被现实压抑的憋屈和不甘,瞬间被点燃了!
是啊!
怕什么!
烂命一条,死则死矣!
能跟着这样的人,干一番前无古人的事业,就算累死在机床边上,又他妈的值了!
“能!”
王希挺直了腰杆,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
“旅帅放心!”
“三个月!末将若是做不到,提头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