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断指雪耻(1 / 2)

卧龙谷以西八百里,塔尔巴哈台。

寒风如同无形的野兽,疯狂撕扯着金顶大帐厚重的毛毡帘子,将一把把刺骨的雪沫甩了进来。

然而,帐内的空气却比风雪更加冰冷、凝滞。

浓烈的血腥气、草药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皮肉焦糊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死死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中央巨大的铜盆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跳跃的火焰将帐壁上悬挂的巨大雪狼皮映照得忽明忽暗。

那头狼王空洞的眼窝,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宛如正在无声地嘲笑着帐内的一切。

大帐最深处,铺着厚厚雪熊皮的主位上,策妄阿拉布坦端坐如山,面沉似水。

他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掌心一枚温润的玉胆,那细微的摩擦声,成了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节奏。

“噗通。”

格根台吉的头颅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毯上,沾满泥雪的辫子散乱不堪。

他脸上、脖颈处缠着的白麻布条,还在向外渗着暗红色的血迹,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焦糊与血腥气,便是帐中燃着的上好香料也无法遮盖分毫。

“……三千雪狼骑……都冲上去了……”

格根台吉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被砂石磨过的破锣。

他猛地抬起头,那只完好的独眼中充满了血丝,交织着屈辱、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恨意。

“然后!汉军的重甲步卒就像一堵会移动的山,直直地撞了过来!他们的阵列,像铁梳子一样,把我们一遍遍地梳理!”

“还有那些骑兵!他们的脚下绑着古怪的铁条,在雪地上滑行,根本不是在跑!比草原上最快的兔子还快!无声无息地就从侧翼包抄上来!”

“我们的马力在冲锋后已经耗尽,阵型也被他们冲得稀烂……他们……他们把我们一块一块地分割,然后用那种能喷吐铁雨的火器……绞杀!”

“最后……最后……”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绝望。

“……能跟着末将……冲出包围的……不足七百骑……”

主位上的策妄阿拉布坦依旧面无表情,甚至连摩挲玉胆的动作都没有停顿一下。

但跪伏在地的格根台吉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加重,像是有一座冰山压在了他的脊梁骨上,要将他活活碾碎。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背后的衣衫,与伤口的血水混在一起,又冷又黏。

“够了。”

策妄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冰锥,狠狠刺穿了帐内凝滞的空气。

格根台吉身体一颤,如蒙大赦,但那语气中不带一丝温度的寒意,又让他的心脏猛地一缩,头伏得更低,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毯里。

“起来吧。”策妄淡淡开口,“来人,给格根台吉再换一次伤药。”

两名亲卫上前,格根台吉却不敢动。

策妄的目光终于完全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锐利如刀,缓缓扫过他缠满绷带的头脸和身躯,最终,定格在他那只被铅弹打爆、仅剩下空洞血痂的左眼上。

“三千雪狼骑……嗯,三千。”

策妄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重量。

“汗国花了三十年,才养出这把最锋利的刀。为了喂饱他们,为了给他们最好的甲胄和战马,每年耗费的银钱,足够养活三万部民。”

他微微前倾身体,那双眼睛死死盯住格根台吉那只完好的、布满血丝的右眼。

“刀,是好刀。”

“你,是这支刀的执刀者。”

“现在,刀未出鞘,就断了。”

“你说,执刀者,该当如何?”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格根台吉的心口。

他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独眼中瞬间被绝望和疯狂的血色填满!

他死死盯着策妄眼中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断,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但他骨子里那股属于草原狼的凶性,也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发!

与其被屈辱地拖出去处死,不如自己了断!

“大汗!”

格根台吉厉吼出声,声音中带着决绝。

“格根有负所托!刀折人亡,天经地义!”

话音未落,他右手闪电般抽出腰间那柄镶嵌着绿松石的短刀!

寒光一闪!

“噗嗤!”

一声利刃切入皮肉的闷响!

“呃!”

格根台吉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注!

一截血淋淋的左手小指,齐根而断,带着一串血珠,掉落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显得格外刺眼!

“这条命……本该还给阵亡的雪狼骑兄弟!”

他忍着剧痛,高举着鲜血淋漓的断掌,独眼圆睁,嘶声力竭地吼道。

“但格根恳求大汗!给我一个雪耻的机会!此战之败,首在末将轻敌冒进,二在对汉军新式战法与火器完全失察!”

“这根断指,是格根的赎罪!”

“请大汗再给格根半月时间!半月之后,若找不出破敌之策,末将愿将头颅与这只残掌,一同献于大汗帐前!”

鲜血顺着他的手臂不断滴落,在地毯上迅速晕开一团团暗红的印记。

大帐内,死寂无声。

良久。

“小指不够。”

策妄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依旧听不出喜怒。

“记下,你欠我两千三百条雪狼骑的性命。这只眼睛,”他用玉胆点了点格根台吉被纱布包住的左眼窟窿,“就是你押在这笔血债上的利息。”

他看着格根骤然僵硬的脸色,语气倏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冰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