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怎么死的?”
“是死在闯贼的刀下?还是死在官府的鞭子下?”
“还是死在逃荒的路上,饿死,冻死,像一条野狗一样无声无息地死掉?”
每一句质问,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士兵们的心上。
那些被刻意尘封的,最不堪回首的记忆,被他血淋淋地撕开。
“这就是乱世。”
“这就是我们这些草芥的命吗?”
李信的声音如同惊雷在营地上空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不。”
“我们拼死逃出来,不是为了成为新的闯贼。”
“不是为了换一个地方去抢,去杀,去让别的百姓也经历我们经历过的地狱。”
他猛地抬手,指向营地里那些正在忙碌的身影。
指向那些在修补兵器的工匠。
指向那些在照料马匹的马夫。
指向远处正在警戒的哨兵。
最后,指向了那几个臂缠白巾,正在给一个扭伤脚踝的士兵更换草药的卫生队员。
“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我们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而有力。
“我们收集破铜烂铁,是为了铸造长矛,铸造铠甲,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不是为了去抢掠无辜。”
“我们开垦荒地,设置陷阱,是为了自食其力,是为了养活我们自己,不是为了去抢夺别人的口粮。”
“我们的卫生队,臂缠白巾,救死扶伤。”
“他们救的,是和我们一样,在这片绝地上挣扎求活的兄弟。”
李信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每一张被火光照亮的脸庞。
“我们要争的活路,不是踩着别人的尸骨爬上去。”
“不是去制造新的草芥。”
“我们要争的,是一条让像我们一样的普通百姓,也能堂堂正正活下去的路。”
“一条不用再被官逼,也不用被贼抢的路。”
“一条能让赵老栓的娘,王大石的闺女,还有千千万万个我们失去的亲人们,在天之灵能够安息的路。”
他停顿了一下。
那振聋发聩的话语在士兵们的心中回荡,发酵。
然后,他一字一句,如同在立下最沉重的誓言,狠狠砸下。
“所以,我们不做流寇。”
“我们要做的,是守护者。”
“是为这乱世中所有挣扎的百姓,争一条真正活路的兵。”
“我们的刀,我们的枪,对准的是那些依旧把百姓当成草芥的豺狼。”
“对准准噶尔人。”
“对准一切还想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压迫者。”
“我们争的活路,也要让和我们一样的百姓,看到希望。”
篝火噼啪作响。
整个营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赵老栓忘了哭泣,只是呆呆地看着李信。
王大石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张小虎等几个卫生队员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臂上那圈普通的白布,在火光下仿佛燃烧了起来。
李信的话,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
它瞬间击中了士兵们内心最深处,连他们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渴望。
那不仅仅是自己活下去。
更是要终结那个“人命如草芥”的轮回。
为了他们自己,也为了千千万万像他们一样的人。
“不做流寇…做守护者…”
一个士兵喃喃重复着,眼中迷茫的阴霾被一种微弱却清晰的光芒驱散。
“为百姓…争活路…”
赵老栓抹了一把脸,浑浊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与之前那种悲愤截然不同的火焰。
“对。”
“将军说得对。”
王大石猛地站了起来,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声音嘶哑。
“咱们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
“咱们不能变成自己最恨的那种人。”
篝火旁,沉重的绝望被一种新的,带着沉重使命感的坚定所取代。
士兵们看向李信的目光,除了原有的敬畏与依赖,更多了一层深刻的认同。
认同他所指明的方向。
认同这支军队存在的“正义性”。
李信看着士兵们眼中重新点燃的,更加深沉的光芒,心中稍定。
思想的根基,在血泪的回忆与未来的愿景交织中,又一次被夯实。
他最后看了一眼跳跃的篝火。
那火焰仿佛也带上了一丝不同的温度。
前路依旧凶险莫测。
但至少,这三千颗心脏,在“不做流寇,为民争活”这面旗帜下,凝聚得更加坚实。
他们不仅仅是一支在戈壁上逃亡的军队。
更是一颗在这乱世之中,艰难孕育着的,名为“希望”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