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萧凡头也未抬,“诗乃心声,祭奠将士,并无不妥。若强行压制,反显心虚。由它去吧。”
他心中明镜似的。这诗能流传开来,背后未必没有推手。可能是真心敬佩的学子,也可能是想将他捧得更高再摔下来的对手。但无论如何,此时任何过激反应都是不智的。低调,沉默,专注于自身,才是最好的应对。他的根基在南疆,在军心,而不在京都的士林清议。些许虚名,于他而言,不过是浮云,甚至是负累。
会试如期举行,贡院大门紧闭,数千学子在其中绞尽脑汁,为前程拼搏。
而科场之外,博弈同样激烈。
大皇子萧景恒府邸。幕僚正在汇报:“殿下,据查,此次考生中,颇有几人文章策论中隐含推崇军功、强调强兵之意,恐受那萧凡影响。是否要…”
萧景恒脸色阴沉:“哼,萧凡的手伸得够长的!科考也想来掺和?给本王盯紧了!但凡有倾向萧凡苗头的,一律压下去!还有,去查查那诗到底是谁最先传出来的!”
宰相陈松则更为老辣。他并未直接打压与萧凡有关的言论,反而在审阅一些考卷时,对其中论述边防、兵事的策论偶尔会点评一两句“颇有见地”,显得很是公允。但私下里,他却吩咐心腹:“留意那些在诗文中过于热衷兵事、尤其是提及南疆和萧凡的考生。这些人,要么是真正的莽夫,要么…就是别有用心的。记下名字,将来或可用,或可防。”
他甚至暗中授意几个关系密切的御史,准备在适当时机上书,以“引导士林风气”为名,建议陛下加强对科举内容的“引导”, (巧妙地)将矛指向那些“鼓吹武力”的倾向,这既是针对萧凡影响力的隐形打击,也是进一步控制舆论和选拔标准的手段。
皇帝萧衍对于坊间流传的诗词和学子间的风向,自然心知肚明。他并未明确表态,但在一次召见皇子们时,似是无意地提起:“为君者,当文武并用,张弛有度。重武轻文,则国易暴戾;重文轻武,则国势羸弱。尔等当时时谨记。”
这话看似中庸,实则暗含警示,尤其是对近来风头过盛的“武”的一面。几位皇子皆恭敬受教,心中各有盘算。
半月后,会试放榜。几家欢喜几家愁。
金榜题名的进士们,顿时成为京城各大势力争相笼络的对象。传统的“榜下捉婿”戏码再次上演,各路权贵家仆拿着自家小姐的画像,围着新科进士们打转。
在这片喧嚣中,关于镇南王那首诗的热度似乎稍稍降温,但影响已然种下。不少新科进士在私下交谈或拜谒座师时,言谈间不免流露出对南疆战事的关注和对镇南王的敬佩,这与以往只谈经义文章的风气颇为不同。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今年科考策论的题目,恰是《论边备与安内之策》。许多考生的文章都引用了近期南疆战例,无形中再次提升了萧凡和虎啸营相关事迹的“曝光度”。
这一日,新科进士们依例赴琼林宴。宴席之上,气氛热烈。酒过三巡,难免又有人谈起边事诗词。
一位来自北地的进士慷慨陈词:“……故学生以为,安内必先强边!若无镇南王此等柱石擎天,何来内地安宁?那‘虎骨铸成不灭城’,正是我辈当效法之精神!”
此言一出,引来不少附和之声。但也有人持不同看法,认为治国当以教化为主,兵者凶器,不可不慎。
争论间,忽然有宫内侍宣旨,皇帝赐下御酒佳肴,并传口谕,勉励新科进士们要“精忠报国,文武兼修,勿负朕望”。这道口谕来得及时,瞬间平息了争论,众人纷纷跪谢皇恩。
但有心人都能品出,皇帝此举,既有勉励,也有平衡和警示之意。
宴会角落,那位四皇子门客默默观察着一切,将几个在争论中表现突出、尤其对边事有独到见解的进士名字记在了心里。他知道,殿下需要的是真正有见识、有能力的人才,而非只会空谈的腐儒。这股因镇南王而起的“尚武”清风,或许能为殿下所用。
琼林宴散后,夜色已深。
新科进士们各自归去,憧憬着未来的仕途。
而帝都的权贵们,则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将这些新晋人才纳入麾下。
大皇子、宰相、乃至深藏不露的四皇子,都在暗中织网。
萧凡站在王府书房的窗前,望着皇宫方向隐约的灯火,面容沉静。科考的喧嚣似乎与他无关,那首诗的流传也未曾让他心境起太多波澜。
但他知道,经此一遭,他在士林清流中的形象已悄然改变。这未必是福,也未必是祸。关键在于如何应对。眼下,他仍需蛰伏,仍需低调。南疆的新军和虎啸营,才是他真正的底气。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科考这场大戏落幕后,由一首诗引发的波澜,以及各方势力对新科进士的争夺,必将在这座帝都掀起新的暗涌。而他这位看似置身事外的镇南王,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空气中,仿佛又隐隐传来了那诗句的回响:
“纵使千年风雨后,犹闻铁骑破空声……”
这铁骑之声,在有些人耳中是保家卫国的壮歌,在另一些人耳中,却可能是权柄交替的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