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玄色锦袍、身形挺拔、气质非凡的年轻公子站在外围,面容俊朗,神色却有些似笑非笑。
说书人正说到兴头上,被人打断,有些不悦,但见对方气度不凡,也不敢怠慢,拱手道:“这位公子,有何见教?”
萧凡缓步从自动分开的人群中走到场中,目光落在说书人身上,带着几分玩味:“先生方才所说,精彩绝伦,令人神往。”
说书人面露得色:“公子过奖,不过是据实讲述王爷神威……”
“据实?”萧凡轻轻打断他,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先生言之凿凿,说王爷眼中迸射金光,一枪劈出百丈鸿沟……这些,先生可是亲眼所见?”
说书人一愣,随即笑道:“哎呦,公子爷,这话说的。小的哪有那等福分,能亲眼得见王爷天颜,目睹战场神迹?这都是从南疆回来的军爷们口中流传出来的,想必是假不了!王爷乃天神下凡,自有神异之处!”
“哦?从军中流传出来的?”萧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先生可知,军中传播不实流言,夸大战绩,按律该当何罪?”
说书人脸色微微一变,周围听众也安静了下来,感觉这俊朗公子似乎来者不善。
“这……公子言重了罢?”说书人勉强笑道,“小的们说书,不过是混口饭吃,给百姓们解解闷,壮我大梁军威,扬王爷盛名……大家图个乐呵,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图个乐呵,自然无妨。”萧凡淡淡道,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保家卫国的将士们,舍生忘死,值得敬仰传颂。王爷运筹帷幄,身先士卒,亦是事实。”
众人纷纷点头。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锐利地盯住说书人,“将血战之功,归于神魔之能,将将士用命、智者筹谋,简化为一人一枪的神话……先生可知,这看似是在颂扬王爷,实则却是轻贱了那场战争中无数埋骨南疆、血染沙场的普通士卒?他们无金光护体,无三丈枪芒,凭的不过是一腔热血、一身肝胆、以及身后便是家国的信念!他们的牺牲,难道就不值得先生这惊堂木,重重一拍吗?”
一番话,不疾不徐,却字字千钧,敲打在众人心上。原本热闹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寂和肃穆。有人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说书人额头微微见汗,他感觉这年轻公子身上有种令人心悸的气势,绝非寻常人物,连忙拱手道:“公子爷教训的是!小的……小的孟浪了!只顾着说得热闹,却……却忘了根本!该死,该死!”
萧凡看着他惶恐的样子,眼中的锐利渐渐化开,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冲淡了之前的严肃,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不过,先生说的故事,确实引人入胜。尤其是王爷一枪横扫,敌军望风披靡那段……”
说书人:“???”他有点懵了,这位爷到底是来砸场子的还是来捧场的?
只见那玄袍公子从怀中取出一锭足有十两的雪花银,随手抛入场中那收钱的铜盘里,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引得所有人目光发直。
“说得不错,这是赏你的。”萧凡语气轻松,“下次再说时,不妨多说说虎啸营是如何跋涉沼泽,如何忍饥挨饿潜伏敌后;多说说那些普通士卒是如何死守烽燧,一步不退;也多说说,王爷中了蛮烈埋伏,身陷重围之时,是何等狼狈,又是如何被麾下将士拼死救出的。”
他顿了顿,看着彻底呆住的说书人,意味深长地补充道:“真实的血性与勇悍,有时比虚无缥缈的神光,更能撼动人心。也更能……让人记住胜利来之不易,并非天赐。”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分开人群,带着两名亲卫,悠然离去。
留下说书人捧着那锭沉甸甸的银子,站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他看着那玄袍公子离去的背影,忽然一个激灵,猛地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又由白转红,冷汗涔涔而下。
“他……他刚才问……‘你一枪横扫千军,看到了吗’……”说书人喃喃自语,双腿都有些发软,“……莫非……莫非刚才那位……就是……就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手中的银锭烫得吓人。
而周围的听众们,则还在回味着那位神秘公子的话,再看那说书人手中以往会觉得无比精彩的桥本,似乎也的确……多了几分浮夸,少了几分沉甸甸的真实分量。
萧凡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市井的喧嚣渐渐被抛在身后。
经此一事,关于镇南王的传说,或许依旧会流传,但在这帝都某个角落的说书人嘴里,或许会多出一丝对真实的敬畏,对那场战争中所有无名者的追忆。
而这,正是他一时兴起,停下脚步的初衷。功名于我如浮云,亦如尘沙,可聚可散。但那些随他征战的儿郎们的血,不该被神话的尘埃所掩埋。
他抬头望了望巍峨的皇城方向,眼神重新变得深邃而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