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萧凡,说话算话。”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告诉我,是谁克扣了你们的工钱?是谁提高了煮盐的定额?裕通盐行的金世荣,是否亲自来过?有何凭证?”
起初,人群沉默,眼神中充满恐惧和麻木。
终于,一个被冷锋救下的小女孩的父亲,一个脸上带着鞭痕的汉子,扑通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大人!小民王老实!工钱…工钱是盐场管事李扒皮扣的!他说是上面…是裕通盐行的金少东家下的令!每担盐的工钱从二十文压到了十五文!定额…定额从每人每日五担提到了六担!完不成就扣钱,还要挨鞭子!”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沾着血迹的纸条,“这…这是上个月发工钱时,李扒皮按着我手印打的欠条!上面写着欠我…欠我三百文!可我明明干了满工啊大人!” 那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欠王老实工钱叁佰文”,落款是“管事李富贵”和一个鲜红的手印。
这纸条,如同点燃引信的火星!
“我也有!李扒皮也给我打了欠条!”
“金世荣!那个畜生上个月来过!当着我们的面,用马鞭抽死了老张头!就因为他煮的盐有点潮气!他还说…还说以后定额还要加!干不动就滚!有的是人干!”
“对!就是他!穿得人模狗样,心比蛇蝎还毒!”
压抑太久的血泪控诉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人证、物证(欠条)、受害者的名字(老张头)…迅速汇聚成一条清晰的证据链,直指金世荣和盐场管事李富贵!
萧凡拿着王老实的欠条,带着满腔民愤,走进了临时设立的审讯室。
第一个审讯对象,就是盐场管事李富贵。此人肥头大耳,此刻却抖如筛糠。
“李富贵!”萧凡将那欠条拍在他面前,声音如同寒冰,“这欠条,是你打的?上面是你的手印?”
“是…是小的…可那是金少东家逼我的啊大人!”李富贵哭嚎着,“他…他上个月来,说今年盐利薄,必须降低成本…压工钱,提定额,都是他的主意!他还说…说谁敢不从,就打断腿扔进盐池!老张头…老张头就是被他活活抽死的!小的…小的只是听命行事啊!” 为了活命,他毫不犹豫地将金世荣卖了个底掉。
“可有凭据?”萧凡追问。
“有!有!”李富贵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小的…小的留了个心眼!每次金世荣来下令,小的都偷偷记在…记在一个小账本上!就藏在…藏在盐场灶神庙的神龛底下!上面有他每次来的日期,说了什么话,小的都记下来了!还有…还有他给小的…让小的帮他做假账克扣工钱的好处费…小的也记了!” 他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
石虎立刻带人去搜,果然在满是灰尘的神龛下找到了一个油布包着的小册子!翻开一看,里面详细记录了金世荣数次来盐场的时间、下达的命令(压工钱、提定额)、甚至还有他抽死老张头的具体经过!以及李富贵每次从金世荣那里收到的“辛苦费”数目和经手人!字迹虽然潦草,但内容详实,触目惊心!
铁证如山!
萧凡不再犹豫!
“石虎!冷锋!”
“在!”
“持本官令牌,点一百绣衣卫!即刻进城!包围裕通盐行!捉拿金世荣!胆敢反抗,格杀勿论!搜查所有账册、信件!尤其是与盐运使司、与‘莲社’、与金不换有关的往来凭证!”萧凡的声音带着凛冽的杀意,“谢宝树,将李富贵的口供、账册、灶户的欠条、人证证词,全部整理归档!准备公示!”
“遵命!”三人领命,杀气腾腾而去。
萧凡则留在白驹场,继续坐镇。
他召集所有灶户,当众宣布:
“查!盐场管事李富贵,助纣为虐,克扣工钱,欺压灶户,罪证确凿!依律杖一百,枷号示众!待案结后,流三千里!”
李富贵被如狼似虎的绣衣卫拖下去,当众行刑,惨嚎声响彻盐场,让所有灶户既解恨又心惊。
“裕通盐行少东家金世荣,指使爪牙,压榨灶户,草菅人命(老张头之死),罪大恶极!本官已派人缉拿!必将严惩!”
“所有被克扣的工钱,本官责令盐场,三日之内,双倍补发!定额,恢复原状!自今日起,盐场收盐之价,按朝廷规定之最高价执行!若有管事、盐丁再敢盘剥欺压,尔等可至行辕告状!本官为尔等做主!”
“白驹场遭此劫难,房屋焚毁者,由官府拨银,统一重建!受伤者,由官府出资,全力医治!”
一条条命令,如同甘霖,滋润着干涸绝望的土地!灶户们听着,从最初的茫然,到难以置信,再到巨大的狂喜!他们看着被枷号示众、痛苦哀嚎的李富贵,看着钦差大人那斩钉截铁的承诺,积压已久的屈辱和绝望,终于化作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感激的泪水!
“青天大老爷啊!”
“谢钦差大人救命之恩!”
“大人万岁!”
无数灶户跪倒在地,朝着萧凡叩拜,声浪如潮,直冲云霄!这一刻,民心彻底倒向了萧凡!白莲夫人试图用民怨焚毁萧凡的图谋,被萧凡以雷霆手段和实实在在的惠民举措,硬生生逆转,化作了最坚实的根基!
当石虎和冷锋押着面如死灰、浑身瘫软的金世荣,带着从裕通盐行搜出的成箱账册信件返回白驹场时,看到的正是这万民跪拜的震撼景象。金世荣看着那些曾经被他视为蝼蚁、此刻却用无比崇敬目光看着萧凡的灶户,看着枷号上奄奄一息的李富贵,彻底崩溃了。
“说!谁指使你压价提额?谁指使你在灶户中散布谣言?竹居士沈墨竹,是不是你们杀的?刘福海,是不是你们灭的口?!”萧凡的审问,如同冰冷的刀锋,直抵要害。
金世荣的心理防线早已被眼前的景象和绣衣卫的刑具彻底摧毁,涕泪横流:“是…是‘莲社’!是莲翁…不,是白莲夫人!是她派人传的话!让我压价提额,制造民怨!谣言…也是她的人教我们散布的!说…说钦差来了要严查,盐商活不下去,只能克扣工钱…竹居士…竹居士不是我杀的!是…是白莲夫人派人干的!就在你们离开听雨轩的时候!刘…刘福海也是…也是他们灭的口!那布片…布片是故意留下的!为了…为了栽赃给我叔叔金不换!他们…他们想一石二鸟啊大人!” 他语无伦次,却吐露出了最核心的秘密!
虽然金世荣并非直接经手人,但他作为执行者,他的供词,加上李富贵的账册、灶户的证词、以及那片指向性极强的靛蓝绸布(虽然被用于栽赃,但材质奢华,与白莲夫人圈层吻合),已经足以构成一条指向“莲社”和白莲夫人的完整证据链!尽管还缺乏最直接的铁证(如刺杀者的活口),但已足够掀起惊涛骇浪!
萧凡看着金世荣的供状,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
白莲夫人…果然是你!从清江浦到扬州,从栽赃嫁祸到煽动民变,这环环相扣的毒计,皆出自你手!好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立刻下令:
将金世荣、李富贵的罪行,以及查获的账册、欠条关键部分,在扬州城及白驹场公示,彻底揭露盐商与贪官污吏勾结压榨灶户的黑幕,同时彰显钦差公正。
2. 以金世荣供词为据,发海捕文书,通缉“莲翁”及所有涉案的“莲社”核心成员。同时,加大对莲社的监控和渗透,寻找白莲夫人的踪迹。
3. 将金世荣供词中关于盐运使丁大人与“京城贵不可言人物”的线索,连同扬州盐政黑幕、白驹场骚乱真相、以及高邮湖沉船疑点,以八百里加急密奏皇帝!直指两淮盐运使丁魁及背后可能的朝中保护伞!
4. 暂时委派可靠官员接管白驹场,确保补发工钱、重建家园等承诺落实。同时,开始着手核查盐运使司的盐引账册,准备直捣黄龙!
当萧凡带着一身疲惫和硝烟气息回到扬州驿馆时,东方已现鱼肚白。
赵文康已被革职查办,关入大牢。
金世荣、李富贵等人被打入死牢。
白驹场的灶户们领到了第一批补发的工钱和粮食,开始清理废墟,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扬州城表面上恢复了平静,但暗流更加汹涌。莲社大门紧闭,风声鹤唳。盐商们人人自危。
书房内,烛火摇曳。
石虎的伤口重新包扎过,依旧呲牙咧嘴,但精神亢奋:“大人!痛快!这下看那白莲妖妇还往哪里躲!”
谢宝树则埋头整理着堆积如山的卷宗和证词,小脸严肃。
冷锋如同影子般立在角落,后背的烧伤已敷药,沉默依旧。
萧凡站在窗前,望着渐渐苏醒的扬州城。白驹场的风暴暂时平息,但他深知,这仅仅是撕开了扬州黑幕的第二层。真正的巨鳄——掌控盐引命脉的盐运使丁魁,以及那隐藏在京城迷雾深处的“贵不可言”之人,还有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莲夫人,依然潜藏在暗处,伺机反扑。金世荣的供词是利器,也是催命符,必然激起对方最疯狂的反击。
他拿起桌上一份刚刚送来的、盖着两淮盐运使司大印的公文。内容是“恭请钦差大人移驾运司衙门,查验盐引账册,下官必当全力配合”,落款是盐运使丁魁。字迹工整,语气恭顺。
萧凡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移驾?全力配合?是引君入瓮?还是缓兵之计?
“石虎,伤好点没?”
“好多了!大人!随时能砍人!”
“好。”萧凡转过身,眼中燃烧着永不熄灭的战意,“收拾一下,我们去会会这位…丁运使!”
扬州的天罗地网,已被萧凡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血口。但网中最凶恶的毒蛇,才刚刚露出獠牙。盐运使司衙门的账册,是最后的堡垒,也将是最终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