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场管事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姓孙,点头哈腰,一脸谄媚:“钦差大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您请看,这都是今年新收的漕粮,粒粒饱满,堆满仓廪,足额上缴,绝无亏空!”他引着萧凡走向一排看似崭新的粮囤。
萧凡不动声色,走到一个粮囤旁,随手抓起一把稻米。入手湿滑,米粒黯淡无光,甚至有些粘连,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他指尖用力一捻,米粒竟轻易碎裂,露出里面灰败的芯子。
“孙管事,这就是你说的粒粒饱满,足额上缴的新粮?”萧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孙管事脸色微变,强笑道:“大人…这…这批粮是前些天刚入库的,可能…可能路上受了点潮气,不碍事,不碍事!晒晒就好!其他仓里的都是好粮!”
“哦?是吗?”萧凡目光如电,扫视着偌大的仓场,“那本官倒要看看其他仓。”
他不再理会孙管事的阻拦,径直走向仓场深处。石虎带人紧随其后。越往里走,守卫的神情越紧张,空气也越发沉闷。萧凡走到一排明显陈旧的仓廪前,示意守卫打开。
“大人!这…这些都是陈粮!没什么好看的…”孙管事慌忙阻拦。
“打开!”萧凡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守卫不敢违抗,哆哆嗦嗦地打开了仓门。一股浓烈的霉烂气息扑面而来!只见仓内堆积如山的,尽是霉变发黑、甚至结块生虫的陈米烂谷!数量之多,触目惊心!
“好!好一个足额上缴!好一个粒粒饱满!”萧凡怒极反笑,“孙管事!这些霉烂的陈粮,是用来喂猪,还是准备掺进新粮里,运往京城,供给陛下和百官食用?!嗯?!”
孙管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这…这不关小人的事!都是…都是上面吩咐的…”
“上面?哪个上面?!”石虎厉声喝问。
“是…是刘侍郎…不…是…是…”孙管事语无伦次,眼神惊恐地四处乱瞟,显然恐惧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
“咻——!”
一支极其细微、几乎无声的弩箭,如同毒蛇般从仓廪高处的阴影中射出,目标直指跪在地上的孙管事后心!
“小心!”石虎反应极快,猛地将孙管事扑倒在地!
噗嗤!
弩箭擦着石虎的肩膀飞过,深深钉入后面的木柱上,箭尾兀自颤抖!箭簇幽蓝,显然淬有剧毒!
“有刺客!保护大人!”绣衣卫精锐瞬间拔刀,将萧凡团团护住,警惕地扫视着仓廪顶棚的阴影处。
然而,仓顶阴影处空空如也,刺客一击不中,已然遁去,身法快得惊人!
孙管事被石虎压在身下,躲过一劫,却已吓得魂飞魄散,裤裆一片湿濡,直接昏死过去。
“灭口!”萧凡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对方反应好快!他刚查到霉粮,就立刻派人灭口!这漕运仓场,简直成了龙潭虎穴!那背后之人,在清江浦的势力,盘根错节,只手遮天!
“大人!现在怎么办?”石虎扶起昏迷的孙管事,脸色铁青。
萧凡看着仓内堆积如山的霉粮,又看看昏迷的孙管事和那支淬毒的弩箭,沉声道:“将此人严密看管,带回驿馆!找郎中救治,务必让他醒过来!封锁仓场!所有守卫、管事,一律拘押,分开审讯!没有本官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霉粮仓廪!”
“是!”
**清江浦驿馆。**
气氛凝重。孙管事被灌下汤药,悠悠醒转,看到萧凡冰冷的面容,又吓得差点再次昏厥。
“孙管事,”萧凡的声音如同寒冰,“本官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霉粮来源,谁指使你以次充好,以陈代新?刚才又是谁要杀你灭口?说出来,本官或可饶你一命,保你家人平安。若再敢隐瞒…”萧凡的目光扫过那支淬毒的弩箭,“下一次,可没人能救你。”
孙管事涕泪横流,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大人!我说!我说!霉粮…霉粮是…是从‘裕丰号’米行买来的陈粮!价格…价格只有新粮的三成!是…是刘福海刘侍郎指使小人这么做的!他说…说这是惯例!上头都默许的!省下的银子…省下的银子,知府周大人、刘侍郎,还有‘三江堂’的几位东家…都…都有份!小人只是听命行事啊大人!”
“裕丰号?三江堂?”萧凡眼神锐利,“那今晚‘望江楼’的宴席,这‘三江堂’的东家,也会到场了?”
“会…肯定会!”孙管事连连点头,“三江堂的大东家‘白莲夫人’,二东家‘笑面虎’金不换,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他们…他们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刘侍郎和周知府,也…也要看他们脸色!”
“白莲夫人?金不换?”萧凡记住了这两个名字。
“至于…至于要杀小人的…”孙管事眼中充满了恐惧,“小人…小人不知道是谁!但…但小人听说,‘三江堂’养着一批心狠手辣的江湖亡命,专门处理…处理不听话的人…”
“江湖亡命?”萧凡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看来,这江南的水,果然够深够浑!盐商、漕官、江湖势力,已经勾结成了一股庞大的利益集团!而他萧凡,就是那个要来砸破他们饭碗的人!
“大人!”谢宝树急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大红的请柬,“望江楼派人送来的!说是…说是‘白莲夫人’亲自下的帖子,请大人务必赏光赴宴!” 帖子上熏着淡淡的莲香,字迹娟秀中透着一股柔韧。
“白莲夫人…”萧凡接过请柬,指尖感受着那特殊的纸张和香气,“动作倒是快。”
“大人,这宴无好宴!那孙管事刚招供,他们就送帖子来,分明是示威!也是试探!”石虎沉声道,“要不要推了?”
“推?”萧凡将请柬放在桌上,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为何要推?人家搭好了戏台,本官若不去,岂不扫兴?”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华灯初上的清江浦。运河上画舫如织,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一派歌舞升平。然而,这繁华之下,是强占的民田,是掺沙的毒盐,是霉烂的漕粮,是百姓的血泪和绝望!
“石虎,备马!谢宝树,带上那个小本本。”萧凡的声音带着一种踏入风暴中心的平静,“本官倒要看看,这位‘白莲夫人’的‘薄酒’,究竟是琼浆玉液,还是穿肠毒药!更要看看,这清江浦的‘贤达’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寒刃。北境的风霜锻就了他的铁骨,京城的暗流磨砺了他的锋芒。如今,踏入这烟雨江南,面对这盘根错节的利益巨网和暗藏的杀机,他心中非但无惧,反而燃起一股冰冷的战意。
盐税、漕粮、江湖、巨商、贪官…这场江南的棋局,远比北境更加复杂诡谲。但执棋之人,已然入局。
“走吧,”萧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石虎和谢宝树耳中,“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