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蚀骨青(2 / 2)

殿内,只剩下皇帝萧衍、老太监张德海和依旧匍匐在地、哭嚎不止的王甫。

皇帝缓缓坐回御座,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闭目良久。再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王甫,”皇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让王甫的哭嚎瞬间噎在了喉咙里,“三皇子伤势如何?那‘蚀骨青’…可有解法?”

王甫浑身一抖,连忙道:“回…回陛下!殿下外伤虽重,幸未伤及根本…至于那毒…此毒…此毒诡异,老臣…老臣定当竭尽全力,遍寻古籍,为殿下解毒!万死不辞!”他的声音带着颤抖的保证,却明显底气不足。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朕的皇儿若有三长两短…你王氏满门,就陪葬吧。”

王甫如遭雷击,瘫软在地,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老臣…老臣…遵…遵旨…”

皇帝不再看他,疲惫地挥了挥手:“滚下去,去守着景琰!滚!”

王甫连滚爬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出了大殿。

偌大的紫宸殿,再次只剩下皇帝和张德海。

“张德海,”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说…他像不像?”

老太监张德海深深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才用极低的声音回道:“陛下…老奴不敢妄言。只是…这箭毒之局,未免…太过巧合了。” 他顿了一下,声音更低,“靖海侯萧远山…当年,据说也是位神射手…”

皇帝的手指在紫檀扶手上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望向殿外阴沉的天色,眼神晦暗不明,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那阴冷潮湿、不见天日的诏狱深处。

“诏狱…给朕盯紧他。”皇帝的声音冰冷,“还有…王甫。朕要知道,这‘蚀骨青’,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老奴明白。”张德海躬身应道,身影无声地融入了御座旁的阴影里。

* * *

诏狱。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墙壁高处几个碗口大的气孔,透进一丝微弱、浑浊的光线,勉强能勾勒出室内狰狞的轮廓。空气是凝固的,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味、霉味、血腥味,还有某种陈年污垢腐烂发酵的恶臭,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窒息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冰冷的石壁不断渗出阴寒的水汽,凝结成水珠,沿着滑腻的石壁缓缓滴落,发出单调而令人心头发毛的“嗒…嗒…”声。地面是凹凸不平的粗砺岩石,积着不知名的污秽,踩上去黏腻湿滑。

萧凡被粗暴地推进一间狭小的囚室。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巨大的回音在死寂的甬道里震荡,随后是铁链缠绕门闩的哗啦声,如同恶鬼的锁链。

囚室里只有角落一堆散发着霉烂气味的干草。墙壁上固定着粗大的铁环,上面挂着锈迹斑斑、带着暗褐色污迹的镣铐。这里的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绝望和酷刑。

押送他的两名诏狱狱卒,身材壮硕,眼神如同秃鹫般阴冷麻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其中一人用沙哑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宣告:“奉旨羁押。老实待着,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说完,两人便如同幽灵般退了出去,脚步声消失在甬道深处。

绝对的黑暗和死寂瞬间吞噬了萧凡。

他背靠着冰冷刺骨、不断渗水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那身崭新的副统领官服,在进入诏狱大门的那一刻就被粗暴地剥去,此刻他身上只剩下单薄的囚衣,根本无法抵御这地底深处透骨的阴寒。寒气如同无数根细针,穿透布料,刺入肌肤,钻进骨髓。

他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了进去,肩膀微微耸动着。从外面看,这完全是一个骤然从云端跌落深渊、前途尽毁、面临死亡威胁的年轻人,在恐惧和绝望中瑟瑟发抖的姿态。

然而,在那无人能见的阴影里,在那深深埋下的头颅之下,萧凡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恐惧和绝望。

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

他那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闪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他仔细倾听着周围的动静——甬道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呜咽的怪响;隔壁囚室若有若无、痛苦的呻吟;狱卒巡逻时沉重的、间隔规律的脚步声…他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步数和间隔时间。

寒气刺骨,他微微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手指,指尖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无意识地划过。借着微弱气孔透下的那一点浑浊光线,他看清了指尖沾染的东西——是地面湿滑污垢里混杂的、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粉末。那是经年累月浸入石缝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被湿气重新洇开。

他的手指微微一顿。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不同于狱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囚室的铁门外。

铁门上的小窗被无声地拉开一条缝隙。一只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出现在缝隙后,如同黑暗中的窥伺者,冰冷地、不带任何感情地审视着囚室内蜷缩的身影。

萧凡的身体似乎因为寒冷和恐惧,抖得更厉害了,头埋得更深,喉咙里甚至发出压抑的、如同幼兽般的呜咽。

那只眼睛在缝隙后停留了大约十几息的时间,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然后,小窗被无声地关上,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甬道尽头,萧凡才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抬起了头。

他脸上那副惊恐绝望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锐利如刀,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其冰冷、带着嘲讽的弧度。

他慢慢摊开刚才划过地面的手掌,借着那微弱的光,凝视着指尖沾染的暗红血污。那血污,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蚀骨青…”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极低的声音呢喃,如同毒蛇吐信,“王甫…你这条老狗…倒是替我选了一条‘好路’…”

他缓缓闭上眼,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冷宫旁那个破败小院,浮现出桌上那本记载着宫中秘闻、人物关系的薄册,浮现出册子边缘,他曾无意间扫过的一行小字:

“太医令王甫…其妻族侄…乃大皇子府上…采买管事…”

一个极其微弱、冰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暗涌的涟漪:

“大皇子…萧景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