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拿着那包云片糕,想了想,没有经手他人,直接送到了苏婉的院中。
苏婉正在窗前看书,暖炉里的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见到那包普通的云片糕,她目光微微一顿,神色如常地让贴身侍女接过,对老仆温言道了谢,并额外赏了几个铜子,嘱咐道:“以后这农妇若再送些时鲜小食,接着便是,不必推拒,也多给些银钱,都不容易。”老仆应声退下。
待室内无人时,苏婉让侍女也下去休息。她独自拿起那包点心,走到书案前,就着明亮的光线,打开纸包。糕点整齐地排列着,散发着甜腻的桂花香气。她动作轻缓而细致,仿佛在鉴赏一件珍贵的古玩,一块一块地拿起糕点,仔细观察其色泽、形状,指尖甚至轻轻触摸其质地。
她的心跳平稳,但精神高度集中。终于,在拿起第三块糕点时,她的指尖触到底部一丝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凸起。那感觉细微得如同错觉。她眸光微凝,小心地将这块糕点与其他分开,然后极其缓慢地将它掰开——里面依旧是雪白的米糕,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但她并未放弃,指尖再次仔细地抚摸检查那块被她掰开的糕点的底部。终于,在那粗糙的糕点底部,粘着一小片几乎透明的、米粒大小的硬物,颜色与糕点本身无异,若不极度仔细地触摸和观察,根本不可能发现。
那不是食物,更不是偶然落入的沙砾。
苏婉的唇角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一抹如释重负的暖意悄然掠过眼底。
她认出来了。这是她和他之间,一个极其隐秘的、早已约定的暗号。这粒小东西本身毫无意义,它的出现,就是全部的意义。它代表“平安”,代表“一切如常,无需行动,静默即可”。
这粒小东西,可能来自那农妇,她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被谁利用,只是受人指使或得了些许好处,可能经过了几道手,最终以这种最不起眼、最寻常的方式,穿越了京城的森严壁垒和无形监视,送到了她的面前。
它无法传递任何具体信息,但它跨越千山万水,无声地诉说着:我知道你的处境,我安好,你亦保重。静默,守望。
苏婉用纤细的指甲小心地将那粒小硬物取下,放在一方洁净的白绢上。它没有任何味道,也看不出任何特别。
然后,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不起眼的首饰盒底层,取出一个贴身收藏的、同样不起眼的小香囊。香囊里,除了几片宁神的干花,还有那个林霄离京前给她的的小瓷瓶。她将这片新的、代表“安好”的硬物,轻轻放了进去,与那小瓷瓶放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她拿起那块被掰开的糕点,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下去。甜腻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和力量感,仿佛远方的守望化作了实质的支持。
她走到窗边,望向南方被高墙和屋檐切割开的、灰蒙蒙的天空。京城依旧被肃杀的气氛笼罩,父亲的咳嗽声隐约从主屋传来,门外的眼线或许仍在某个角落窥视。
但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这滔天巨浪中,他们凭借着无比的谨慎、默契和智慧,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流。
在风暴的核心,她选择了最彻底的静默。而这静默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一种无声的守望,一种坚定的存在。
远在浙东的林霄,在几日后的傍晚,收到了通过漕运暗桩辗转传来的、来自京城的最新的、也是唯一的信息。
没有文字,没有蜡丸。传递消息的阿亮只是在交给他一包当地特产梅干菜烧饼时,看似无意地用手指在包装纸的某个角落,轻轻按了一下,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特定形状的折痕。
一个同样代表“安好,勿念”的、极其简单的暗号。
林霄接过那包烧饼,指尖拂过那个小小的折痕,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微微松动了一些。一直压抑着的、对京城局势和苏婉处境的担忧,似乎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宣泄口。
她收到了他的信号。
她也给出了她的回应。
在这滔天巨浪中,他们凭借着无比的谨慎和默契,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流。
静默,是最好的保护色。
守望,是最深沉的牵挂。
林霄心里带着些许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坚定的暖意和前所未有的清晰认知:“京城有我…她确实做到了。那么,我也必须做好我该做的事。” 这份默契与信任,超越了言语,成为了他在这场风暴中最为坚实的后盾。
风暴依旧猛烈,但至少在这一刻,两颗心在风暴眼中,通过最微弱的信号,跨越了空间的距离,短暂地、紧密地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