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朝堂大事,但他知道胡惟庸倒了!王庸被抓了!这张纸…这东西…是不是就是王庸的罪证?是不是能…要了那狗贼的命?是不是能替老爷出了那口恶气?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扭曲的、夹杂着兴奋的报复快感交织在他心里,让他浑身发抖。他不敢告诉老爷,怕这不知来历的东西反而给老爷惹来杀身之祸。但他又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把这足以致仇人于死地的东西默默放回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连数日,他寝食难安,像揣着一团火,又像是抱着一块冰。直到听说王庸已被打入诏狱,胡党倒台之势愈演愈烈,他心中的天平终于倾斜了。
最终,报复的念头、一丝或许能立功得赏的侥幸心理,以及一种底层人物被压抑久了之后豁出去的狠劲占了上风。他想起前几天有锦衣卫来府上查问与胡党关联人物时,那个带队的小旗官——姓赵,看起来还算正派,问话也有条理,不像某些锦衣卫那样凶神恶煞、肆意打骂下人。
“赌一把!就找他!”阿福一咬牙,将书紧紧塞进怀里,趁着外出采买的机会,揣着那本仿佛有千斤重的旧书,脚步虚浮地找到了北镇抚司衙门附近那条阴森的街道。他不敢靠近那狰狞的獬豸石门,只是在远处逡巡徘徊,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直到看见那位赵小旗带着几名校尉换岗出来,似乎正要离去。
他瞅准一个机会,深吸一口气,猛地低下头,装作慌慌张张赶路的样子,一头撞在了赵小旗的身上,怀里的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该死!小的没长眼!”阿福立刻顺势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赵小旗被撞得一个趔趄,眉头紧皱,呵斥道:“混账东西!走路不长眼吗?!冲撞官差,想进诏狱尝尝滋味?!”他身后一名身材魁梧的校尉恶狠狠地瞪了阿福一眼,弯腰捡起了那本书。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阿福连连磕头,却趁着这磕头的间隙,以极低极快的、几乎含在喉咙里的声音,对着地面急促地说了一句:“大人!这书…这书里有…有王庸那狗贼的罪证!是小人无意中发现的!小人不敢隐瞒!求大人明鉴!”
说完,他根本不敢再看赵小旗的表情,像是生怕被抓住一样,连书也不要了,连滚带爬地爬起来,转身就发足狂奔,瞬间就钻进了旁边错综复杂的小巷,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小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一跪一喊弄得一愣,狐疑地看着那校尉手中递过来的旧书。《工部营造则例》?一本工部的技术书籍?他接过书,随手翻了翻。书很旧,边角磨损,纸张泛黄,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和尘土气。起初并没发现什么异常,直到翻到中间部分,常年办案练就的敏锐触觉让他的手指感觉到某几页内页似乎有些许极其细微的不平整感,像是…被重新粘合过?
他眼神骤然一凝,作为锦衣卫的职业敏感让他立刻警惕起来。他仔细地用指甲边缘捏了捏那处,屏住呼吸,稍一用力,竟然揭开了一层极其纤薄、被巧妙粘合的夹层!里面赫然藏着一张纸!一张是模仿老吏笔迹的“呈报”,内容涉及北疆军粮鼠耗的疑点。
赵小旗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立刻猛地合上书,犀利的目光如电般扫过四周,确认无人特别注意后,将书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头儿,怎么了?那小子有古怪?要不要追?”旁边校尉察觉到他的异常,低声问道。
“没什么,一本破书,一个冒失鬼罢了。”赵小旗强作镇定,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尽量平稳,“许是哪个书铺的伙计送错了地方,吓破胆了。不必理会,你们继续巡逻,我忽然想起衙门里还有份卷宗忘了交代,得立刻回去一趟!”
“是!”校尉虽有些疑惑,但不敢多问。
赵小旗不再多言,攥着那本仿佛烫手山芋般的旧书,转身快步朝着北镇抚司那阴森威严、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漆大门走去。他的心跳得厉害,后背渗出冷汗,感觉自己仿佛无意中撞破了一个巨大的、充满未知危险的秘密。
王庸的罪证?刚才那仆役说的是王庸?!那个刚刚被打入诏狱、皇上亲自批示要严查的督粮官?!
这书…这“呈报”…来得太蹊跷了!是有人借刀杀人?还是真有冤情隐而未发?那看不懂的符号又是什么密语?献书的方式如此鬼祟,是怕被灭口,还是另有所图?
无数疑问在他脑中飞速盘旋。但无论如何,这绝非小事,更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旗官能擅自处理的。他必须立刻、秘密地向上禀报!
而那本来自千里之外、被林霄赋予了特殊使命的旧书,经历了驿路漕运的辗转、市井人心的算计和这场精心设计的“意外”碰撞后,终于穿越了森严的皇城壁垒,落入到了这场风暴最核心的暴力机器——锦衣卫的手中。
它能否起到预想中的作用,又将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此刻,无人知晓。
只有浙东小县客栈里,林霄在收到暗桩最终确认“饵已吞”的消息时,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最危险的一步,终于完成了。棋已落下,接下来,便是静观这京城棋局,如何因这一子,而风雷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