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的雨下得很大。
雨水顺着新罗酒店的玻璃幕墙淌下来,把外面那个灰败的世界扭曲成一团模糊的光影。
街道上没有车。
平日里拥堵不堪的江南区大路,现在空旷得像个巨大的停机坪。
只有路边偶尔闪过的抗议人群,举着写满“死守”和“绝不屈服”字样的白布条,在雨里淋得湿透。
会议厅里的暖气开得很足。
这里闻不到外面的霉味,只有雪茄、咖啡和昂贵香水的混合气息。
几十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坐在圆桌旁,手里拿着号码牌。
他们大多是金发碧眼。
他们交谈的声音很轻,偶尔发出几声短促的笑,像是在谈论今晚的菜单,而不是在瓜分一个国家的工业脊梁。
“这就是秃鹫的进食现场。”
陆云帆站在会议厅的最后一排,手里捏着一份刚领到的竞拍目录。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出情绪。
目录很厚。
上面列着一长串名字:大宇汽车、起亚特钢、韩宝钢铁……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串触目惊心的负债数字,以及一个低廉到近乎羞辱的起拍价。
“我们要的东西在第几页?”
闻人语坐在椅子上,没有抬头。
她手里拿着一杯温水,目光落在面前的桌面上。
那里放着一张当天的《朝鲜日报》。
头版头条是一张黑白照片:汉江大桥上,一个破产的中小企业主留下的皮鞋。
“第十八页。”
方辰把脑袋凑过来,手指在目录上快速翻动。
“韩江存储,主要资产是京畿道的两条8英寸晶圆生产线,还有一千多项dRA专利。”
他的声音有点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兴奋。
“老板,这两条线是去年的新款,设备全是日本尼康的,只要通上电就能印钱。”
“起拍价是多少?”秦晚问。
“五千万美金。”
陆云帆报出了数字,然后冷笑了一声。
“这价格,连买那块地皮都不够,更别说里面的设备和专利了。”
“这就是战败国的代价。”
闻人语放下水杯。
“准备举牌。”
拍卖师是个韩国人,脸色蜡黄,声音沙哑,像是个只会报数的机器。
前面的几项资产成交得很快。
没有人竞价。
华尔街的投行们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摩根拿走了汽车厂,高盛拿走了钢铁厂,花旗拿走了地皮。
他们像是在吃自助餐,每个人都守着自己的盘子,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屏幕上跳出了“韩江存储”的名字。
“五千万美金。”
拍卖师喊出了底价。
陆云帆举起了手中的号码牌。
“六千万。”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几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回过头。
他们的目光落在闻人语一行人身上,眼神里带着审视和意外。
坐在第一排的一个中年白人,转过身,扶了扶金丝边眼镜。
他是美林证券的代表,戴维斯。
他看清了闻人语的脸。
那一瞬间,他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侧过头,对身边的助手耳语了几句。
助手立刻起身,走向了另外几桌。
那是高盛和雷曼兄弟的位置。
几分钟的低语交谈后,那几桌的人都抬起头,看向了这边。
他们的眼神变了。
原本那种慵懒、随意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到入侵者的警惕和敌意。
“看来我们被认出来了。”
秦晚推了推眼镜,身体微微前倾。
“六千五百万。”
戴维斯举起了牌子。
陆云帆没有犹豫。
“八千万。”
“九千万。”
高盛的代表也举牌了。
“一亿。”
陆云帆继续跟进。
价格攀升的速度极快。
刚才那种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被打破了。
原本对芯片产业并不感兴趣的几家投行,此时竟然轮流举牌,像是在玩一场接力赛。
“一亿五千万。”
“一亿八千万。”
“两亿。”
短短五分钟,价格翻了四倍。
陆云帆的手心开始冒汗。
他转头看向闻人语。
“老板,他们在围剿我们。”
“我知道。”
闻人语的声音依旧平静。
“他们在抬价,不想让我们拿到入场券。”
“两亿五千万!”
戴维斯再次举牌,报出了一个溢价严重的价格。
他转过身,看着闻人语,脸上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他做了一个口型。
滚出去。
陆云帆咬着牙,刚要再次举牌。
“等等。”
闻人语按住了他的手。
“你看那边。”
她下巴微抬,指向大厅的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穿着一件有些旧的深蓝色工装夹克,胸口别着“韩江存储”的工牌。
他是朴正勋,韩江存储的创始人。
此刻,他正死死盯着陆云帆和闻人语,双手抓着椅子的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的眼神里不是感激,是仇恨。
一种比看那些美国人更深刻的仇恨。
此时,大厅侧面的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着紧急新闻。
画面上是闻人语在新罗酒店下车的镜头。
字幕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
《来自中国的技术掠夺者:新世界集团企图吞噬韩国半导体未来》
新闻主播的声音尖锐而激昂,像是在宣读战斗檄文。
“他们趁虚而入!他们要抢走我们的技术!那是大韩民国的血汗!”
大厅里产生了一阵骚动。
不少韩国工作人员看向这边的眼神都变了。
朴正勋猛地站了起来。
他冲到拍卖台前,一把抢过拍卖师的话筒。
“我不卖!”
他用韩语嘶吼着,声音破了音。
“我宁愿把工厂炸了!把机器砸了!我也绝不卖给中国人!”
“美国人只是要钱!中国人是要挖我们的根!”
“滚出去!强盗!”
几个安保人员冲上去,想要拉住他。
朴正勋挣扎着,把手里的一叠文件狠狠砸向闻人语的方向。
纸张在空中散开,像白色的雪片。
戴维斯坐在前排,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他摊开手,对着闻人语耸了耸肩。
那意思很明显:你看,这里不欢迎你。
陆云帆气得脸色铁青。
“这老头疯了吗?美国人要把他的公司拆分卖废铁,我们是来救他的!”
“在他眼里,我们不是救世主。”
秦晚冷冷地说道。
“在他们的民族自尊心受挫最严重的时候,比起被强大的美国征服,被曾经落后的邻居买下,更让他们无法接受。”
“这是心理战。”
闻人语站起身。
她拍了拍风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