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宽大的皮椅像一个黑色的深渊,将她吞没。
霍思燕的身体陷在里面,一动不动,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她的脑子里,那行黑色的字在反复灼烧。
资产清零。
无法追索。
不知过了多久,她僵硬的脖子动了一下。
她慢慢地,慢慢地坐直了身体。
绝望没有消失,只是被压进了一层更深的冰里。
她伸出手,捡起地毯上的鼠标,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把那份名为【绝境】的报告,打印了出来。
打印机发出嗡嗡的声响,一张一张吐出冰冷的纸。
她拿着那叠还有余温的纸,没有回议事厅,径直走向父亲的书房。
她没有敲门,直接推门闯了进去。
霍建山正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报纸。
他抬起头,看到女儿煞白的脸,眉头皱了起来。
“什么规矩?”
霍思燕没有说话。
她走到书桌前,将那叠报告重重地拍在桌面上。
纸张散开,铺满了花梨木的桌面。
“您自己看。”
她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霍建山放下报纸,目光落在那些纸上。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看到了那个用红色线条串联起来的时间表。
他的脸色,随着目光的移动,一寸一寸地变化。
他拿纸的手,开始抖动。
当他看到最下方那行黑色的结论时,他的呼吸停顿了。
“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抓起另一张纸。
“这绝对不可能!李泽楷他敢?”
他把手里的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
他猛地站起身,拿起内线电话。
“开会!所有人,现在,立刻到议事厅!”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
议事厅里,霍家的核心成员再次聚集。
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像一块铁。
霍建山坐在主位,脸色铁青。
霍思燕打印出来的报告,人手一份,摊在每个人面前。
没有人说话,只有纸张被胡乱翻动的声音,和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
“报警!”
霍建成第一个跳了起来,脸涨成了猪肝色。
“这是商业诈骗!彻头彻尾的诈骗!让警察去抓李泽楷!”
“报什么警?”
二伯霍建业的声音发颤,他指着报告上的条款。
“你看清楚,报告里写得明明白白,对方的每一步,都在法律框架内!我们拿什么去告他?”
“那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霍建成吼道。
“我们去找李泽楷谈判!他要什么?钱吗?我们给他!只要他肯收手!”
一个旁支的叔伯立刻附和。
“对!去谈判!他不就是想要钱吗?我们霍家还给得起!”
霍建业颓然坐下,摇着头。
“谈判?拿什么谈?我们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他会跟一块肉谈判吗?”
“我们手里的所有牌,都被他算计进去了,他根本就不怕我们掀桌子!”
议事厅里乱成一锅粥。
有人提议动用关系给李家施压,有人提议找媒体曝光,制造舆论。
但每一个提议,都在几句讨论后被证明是死路一条。
对方设计的这个局,是一个完美的阳谋。
它不依赖任何阴私手段,它用的就是规则本身。
霍思燕坐在角落里,听着这些慌乱的争吵,只觉得一阵耳鸣。
她拿起自己的电话,开始拨号。
她打给了霍家合作的,香港最顶尖的商业律师。
“王律师,我发了一份文件给您,请您马上看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五分钟。
“霍小姐……这个……我无能为力。”
王律师的声音里充满了挫败。
“这是一个利用不同司法管辖区法律时间差构建的完美闭环,从程序上讲,它无懈可击。”
霍思燕挂断电话,又拨通了伦敦的号码。
“霍小姐,我很抱歉。对方对《日内瓦公约》附属商业条款的理解,已经到了魔鬼的级别。在现有框架下,没有办法。”
纽约,日内瓦,新加坡。
她拨通了每一个她能想到的,在国际商业法领域声名显赫的名字。
得到的答复,全都一样。
无解。
这是一个死局。
当她放下最后一部电话时,议事厅里的争吵也停了。
所有人都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最后一丝期盼。
霍思燕摇了摇头。
那一瞬间,整个议事厅的空气都被抽干了。
霍建成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嘴里不停念叨着“完了,全完了”。
霍建业双手抱着头,手肘撑在桌上,一言不发。
霍建山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脸上的皱纹像刀刻一样深。
绝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每一个人。
就在这片死寂中,霍思燕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名字。
林伯。
那个最初发出警告的人。
那个被所有人,包括她父亲,都认为是“老糊涂”了的人。
她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车钥匙,转身就往外冲。
“思燕!你去哪?”
霍建山睁开眼。
霍思燕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话。
“去找唯一的生路。”
黑色的保时捷像一道闪电,在深夜的公路上飞驰。
霍思燕把油门踩到了底,发动机的轰鸣像野兽的咆哮。
她闯了无数个红灯,刺耳的喇叭声在她身后响成一片。
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车子在浅水湾那栋灰色小楼前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她推开车门,冲到那扇沉重的石门前,用力地拍打。
“开门!开门!”
她的手掌拍得通红,声音带着哭腔。
石门缓缓打开。
还是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她看着霍思燕,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丝怜悯。
“小姐,老先生在书房。”
霍思燕冲进屋子,空气里依旧是那股旧书和檀香的味道。
书房的门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