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语拿着手机,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的沉默,像一块被投入深潭的石头,无声地沉降,却搅动了水面下看不见的暗流。
“我必须提醒你。”
顾明哲的声音再次传来,那层故作镇定的外壳已经剥落,露出了底下真实的、混杂着警告与忌惮的内核。
“这个厂子,比你想象的要深。”
“王振武只是飘在上面的一层油。你把油撇掉了,很好。但你最好别拿勺子往底下深搅。”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有些东西,沉在底下太久了,搅出来,对谁都没好处。你可能会发现,你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你能解决的麻烦。”
闻人语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顾总是在关心我吗?”
“我是在关心我的股价。”
顾明哲冷哼一声,恢复了几分总裁的腔调。
“第一机械厂,姓顾。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让它给我安安稳稳地运转下去,按时交货。至于别的,我劝你,到此为止。”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了。
闻人语放下手机,走到窗前,看着那片被她亲手点亮的灯火。
到此为止?
她轻轻地笑了。
如果能到此为止,她又何必从地狱里爬回来。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第一机械厂以一种近乎野蛮的生命力,迅速恢复了元气。
新的管理层都是技术出身的实干派,没有了层层盘剥和勾心斗角,生产效率不降反升。工人们的工资和福利待遇得到了肉眼可见的提升,整个厂区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但闻人语知道,这只是表面。
要让这座钢铁堡垒真正属于自己,就必须把它过去三十年积攒下来的所有脓疮烂肉,全部挖干净。
一场针对工厂积压旧档的彻底清查,开始了。
废弃多年的七号档案储藏室,常年无人问津,门上挂着一把锈得快要和门板融为一体的大锁。
“我靠!”
雷啸一脚踹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铁门,立刻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连退三步,一边咳嗽一边挥手。
“这味儿也太冲了!是哪个祖宗把咸鱼和臭豆腐忘在这里发酵了三十年?”
他身后跟着两个新招来的安保小伙,闻言都憋着笑。
储藏室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烂和金属生锈的混合气味。一排排顶到天花板的铁皮文件柜,像沉默的巨人,身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地上到处是散落的、已经看不清字迹的泛黄纸张。
“行了,别愣着了,干活!”
雷啸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口罩戴上,率先走了进去。
“闻总说了,犄角旮旯都得翻出来,看看王振武那帮孙子还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们俩,从那边开始,一柜一柜地搬出来查。”
清查工作枯燥而乏味。
大部分都是些过期的生产报表、报废的设备清单,还有一些早就没人记得的人事调动文件。
雷啸百无聊赖地靠在一个文件柜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看着两个小伙子灰头土脸地忙活。
“妈的,早知道这么无聊,还不如去门口看大门,至少还能跟收废品的大爷聊聊国际局势。”
他嘟囔着,随手拉开身边一个文件柜的抽屉。
“吱嘎——”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抽屉卡住了。
“嘿,还挺有性格。”
雷啸来了劲,双手抓住抽屉两边,猛地一使劲。
“给老子开!”
“哐当!”
整个抽屉被他粗暴地拽了出来,里面的文件哗啦一下全洒在了地上。
他正准备骂骂咧咧地收拾,眼角的余光却被文件柜的最底层,一个奇怪的角落吸引了。
那是一个被水泡过,又锈迹斑斑的铁皮角落。
一张纸的残页,被铁锈和凝固的污渍,死死地黏在了柜子的底板上,颜色深得几乎和铁皮融为一体。如果不把抽屉整个拽出来,根本不可能发现。
出于一种莫名的直觉,雷啸蹲下身。
他用手指甲小心翼翼地抠了半天,才把那片又脆又硬的纸片给揭了下来。
纸片不大,只有巴掌大小,边缘已经被腐蚀得残破不堪,上面的字迹也因为水浸而变得模糊。
但有几个关键的字,却像是被刻刀雕过一样,异常清晰。
【采购记录(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