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的机场航站楼，像一座被抽走了生气的巨大蜂巢。杜明拖着半旧的行李箱，鞋底碾过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的声响在空旷的大厅里被无限放大，又迅速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值机柜台后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核对信息，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声音机械而单调，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递过登机牌时，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了句：“航班734，登机口c17，最后登机时间23:45。”
杜明接过登机牌，指尖触到卡片边缘的毛刺，心里莫名掠过一丝不安。这趟航班是他临时改签的，原定的早班机因“机械故障”取消，航空公司免费为他更换了这趟深夜航班。当时他只觉得庆幸，能赶在第二天早上抵达目的地参加重要的项目对接会，却没多想，深夜航班为何还能有多余的空位。
穿过安检通道时，检测仪的蜂鸣声格外刺耳，安检员的动作僵硬得像是提线木偶，目光扫过他身体时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在检查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杜明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23:30，距离登机结束还有十五分钟。他加快脚步走向c17登机口，沿途的广告牌大多已经熄灭，只剩下应急指示灯散发着微弱的绿光，将走廊两侧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探。
登机口前的乘客不多，零零散散地站着或坐着，彼此间没有任何交流，连低头刷手机的人都很少。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偶尔有人抬头张望，眼神也显得空洞而茫然。杜明找了个空位坐下，旁边是一位抱着婴儿的母亲，孩子安安静静地靠在她怀里，闭着眼睛，却没有发出一丝鼾声，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察觉不到。
“请乘坐航班734前往江城的乘客，开始登机。”广播里的女声甜腻得有些不自然，像是被过度处理过的电子合成音，重复了两遍后便陷入沉寂。乘客们像是收到了某种指令，整齐划一地站起身，自觉地排起队伍，没有拥挤，没有喧哗，整个过程安静得诡异。
杜明跟着队伍走向登机桥，脚下的传送带平稳地运行着，却让他产生了一种被推向未知深渊的错觉。登机桥两侧的窗户漆黑一片，看不到外面的停机坪，只有机身轮廓在夜色中隐约浮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走到机舱门口时，两名乘务员正站在那里“迎客”，她们穿着统一的藏蓝色制服，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甚至连衣角的缝线都整齐得过分，像是用模具压出来的一样。
左边的乘务员个子稍高，右边的略矮一些，但两人的五官有着惊人的相似性，都是同样的柳叶眉、单眼皮，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职业性的微笑，也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她们的目光平视前方，像是在看着某个遥远的点，完全没有理会正在登机的乘客。
杜明经过她们身边时，下意识地抬了下头，想道一声“辛苦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乘务员的眼睛太过冰冷，像是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看得他心里发毛。他匆匆移开目光，快步走进机舱，找自己的座位——35排A座，靠窗的位置。
落座后，杜明习惯性地想从前方座位的口袋里拿出安全须知和清洁袋，却摸到了一张质地粗糙的泛黄纸条，而不是熟悉的彩色宣传册。他愣了一下，将纸条抽了出来，纸面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像是被反复折叠过无数次，上面用黑色油墨印着几行字，标题加粗，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本机乘客须知》。
杜明起初以为是航空公司搞的什么新奇营销，或者是某个乘客的恶作剧，他漫不经心地往下看，第一条规则就让他皱起了眉头：“一、飞行全程禁止与乘务员对视超过三秒，无论对方是否在与你交流。若不慎违反，立即低头默念三遍‘我只是过客’，切勿抬头辩解或询问。”
这什么跟什么？杜明嗤笑一声，将纸条随手塞进了口袋。现在的恶作剧真是越来越离谱了，还搞得这么煞有介事。他调整了一下座椅，看向窗外，飞机还停在停机坪上，远处的机场灯塔闪烁着红光，一切看起来都正常得很。
机舱里的乘客陆续落座，每个人都异常安静，没有人交谈，甚至很少有人摆弄手机，只有行李箱滑轮滚动和座椅调整的轻微声响。杜明的邻座是一位中年男人，穿着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他坐下后，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低着头默默翻看，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飞机很快完成了登机，舱门缓缓关闭，乘务员开始进行安全演示。依旧是那两名面无表情的乘务员，她们的动作标准得像是机器人，抬手、弯腰、指向应急出口，每个步骤都精准无误，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肢体语言，也没有任何口头讲解，全程只有广播里的电子音在机械地重复着安全注意事项。
杜明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们，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这两位乘务员的动作太过同步，甚至连呼吸的频率似乎都保持一致，而且她们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乘客一眼，目光始终停留在某个固定的位置。他想起那张纸条上的规则，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这一次，他的目光停留了大概两秒，便下意识地移开了。
就在这时，坐在前排的一位年轻女孩突然举起手，似乎是想询问乘务员什么。一名乘务员走了过去，弯腰靠近她，女孩抬起头，看着乘务员的眼睛，嘴里说着什么。杜明注意到，女孩的目光在乘务员脸上停留了至少五秒，还在不停地张合着嘴巴。
而那名乘务员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孩，没有回应她的问题。几秒钟后，乘务员直起身，伸出右手，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动作缓慢而僵硬，指向机舱后部的方向。女孩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乘务员的手势没有丝毫变化，眼神依旧冰冷。
女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站起身，跟着乘务员向机舱后部走去。她的脚步有些迟疑，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座位，脸上带着一丝不安，但没有乘客理会她，所有人都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杜明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机舱尾部的帘子后面，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想拍下这诡异的一幕，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连飞行模式都无法切换，屏幕上显示着“无服务”的字样。他尝试着重启手机，结果依旧如此。这时候，他注意到邻座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文件，双手紧紧地抓着扶手，指节泛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