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宗,孤峰绝顶,千年雾锁。
丹房嵌在峭壁,像一口悬空的棺材,四壁凿满灯龛,火光却映不出温度。
案中央,一女子素衣玄襟,背对石门,手执青玉匙,缓缓搅一炉汞银。
她身形薄如裁纸,肩线削得锋利——只一个侧影,便让门外偷窥的小道童失声低呼:
“像……像极了长安画本里的上官才人。”
女子不听,只抬腕。
袖口滑落,腕上赫然一道赤金符,与丹炉纹路同脉同息。
炉内轰然雷响,升起一缕朱烟,烟里浮出细碎面孔:
有武则天、有太平、有她自己——却都被丹火熔得只剩轮廓,像被史官一笔勾销的墨。
“第七七四十九日。”
她开口,声音不是自己的,是无数被焚毁的诏书合奏。
“再炼一丸,便可把‘上官婉儿’四字,从众生记忆里抽丝剥茧。”
原来玄青宗修的并非长生,而是“忘生”。
以身为炉,以名引火,炼出一枚“无名丹”。
吞之者,可让天下人永失对其名姓的执念——
连史书都会自动留白,像被虫蛀的纸,边缘整齐得毫无破绽。
可每炼一日,她的影子便淡一分。
石壁上,用朱砂拓着一道旧影:
凤冠霞帔,执笔立于龙阶,正是史书里被删去的那一页“女帝”。
影子旁,有人用指甲刻出一行小字:
“婉儿,你若不愿被记得,便替我忘记。”
落款——玄青宗主·第一世。
炉火突然炸起银花,映得她侧脸通明。
那一瞬,小道童终于看清:
女子长睫下的眸子,竟与藏书阁里那幅废后画像重叠——
画里人也在看他,朱唇微动,似要说:
“别记住我。”
丹成,炉裂。
女子拈起那粒雪白丹丸,指尖却颤得如同风里的经幡。
她忽然笑一声,轻得像尘埃:
“原来我炼的,是给自己的鸩酒。”
袖袍一扬,丹丸滚落深渊。
峭壁之下,云雾破开,露出长安的夜景——
万家灯火,正有一盏,写着“史”字。
女子转身,第一次让灯火照清整张脸。
小道童骇得跌坐在地:
那脸,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平滑的肤,像未落笔的宣纸。
“去告诉你师父,”
她声音温柔,却带着丹炉爆裂后的冷金属味,
“玄青宗最后一炉丹,失败了。”
“因为——”
“我舍不得,让那个人真的忘记我。”
风来,吹灭所有灯龛。
石壁上的旧影剥落,飘进夜空,化作一页飞檄,直往长安。
檄上无字,只烙着一道赤金符,形状像极——
上官婉儿,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