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查的风波并未因顾清翰那番近乎孤注一掷的担保而平息,反而像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更深、更复杂的涟漪。接下来的几天,顾清翰明显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微妙变化。同事们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和刻意的疏离,原本顺畅推进的工作也遇到了更多无形的阻力。谈话、暗示、旁敲侧击,如同细密的蛛网,从四面八方悄然缠绕上来。他依旧每日准时上下班,处理公务,神情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份平静下压着怎样焦灼的火焰。他不知道陆震云被带去了哪里,情况如何,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炭火上煎熬。
广州的天气说变就变。傍晚时分,天空阴沉下来,乌云低垂,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下班时间一到,顾清翰便拿起公文包,快步走出办公楼。他没有回家,而是径直走向城市另一角那栋分配给陆震云暂住的、如今空无一人的招待所附近。他不知道陆震云会不会被送回这里,但他无处可去,只能在这里等。
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很快就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街上的行人四散奔逃,寻找避雨处。顾清翰站在街对面一栋居民楼的屋檐下,雨水被风吹着,斜打进来,很快淋湿了他的裤脚和肩头。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那是很久以前,陆震云不知从哪个黑市淘换来,硬塞给他的,说结实耐用,挡风遮雨。
时间在哗啦啦的雨声中缓慢流逝。天色彻底暗下来,路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昏黄模糊的光圈。顾清翰的眼镜片上沾满了细小的水珠,视线有些模糊。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紧握着伞柄、指节发白的手,泄露着他内心的紧绷。
就在他几乎要被冰冷的雨水和绝望浸透时,雨幕深处,一个模糊的身影缓缓出现。那人没有打伞,浑身湿透,深色的衣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却略显佝偻的轮廓。他走得很慢,脚步有些蹒跚,低着头,雨水顺着他短硬的头发往下淌,看不清面容。
但顾清翰的心脏猛地一跳!那个身影,他太熟悉了!即使隔着厚重的雨帘,即使对方狼狈不堪,他也能一眼认出!
是陆震云!
他几乎是立刻冲出了屋檐,毫不犹豫地踏进瓢泼大雨中,快步穿过空无一人的湿滑街道。雨水瞬间将他本就半湿的衣衫彻底打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但他浑然不觉。
陆震云似乎听到了脚步声,缓缓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的脸,脸色苍白,嘴唇冻得有些发紫,眼神里带着一种极度疲惫后的空洞和麻木。当他看清冒着大雨朝他冲过来的人是谁时,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骤然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随即被更复杂的情绪淹没——是惊愕,是担忧,还有一丝……无措。
顾清翰快步冲到陆震云面前,没有丝毫停顿,猛地撑开了手中那把黑色的雨伞,高高举起,迅速而坚定地、几乎是将整个伞面完全倾向陆震云头顶,严严实实地为他遮住了倾泻而下的冰冷雨水。
而他自己,则瞬间完全暴露在暴雨中。雨水立刻将他从头到脚浇得透湿,眼镜片上水流如注,几乎看不清东西,头发黏在额头上,冰冷的水珠顺着下巴不断滴落。他举着伞的手臂稳如磐石,没有丝毫晃动。
陆震云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顷刻间湿透的顾清翰,又看看自己头顶那片干燥的、隔绝了风雨的黑色伞盖。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一种哽住喉咙的情绪堵了回去。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推那把伞,想把伞推回到顾清翰那边。
“别动!”顾清翰的声音陡然响起,穿透哗哗的雨声,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粗暴的厉色。他空着的另一只手猛地伸了出去,不是去推拒,而是狠狠一把攥住了陆震云湿透冰冷的前襟,布料在他指下发出湿濡的摩擦声。
陆震云的动作僵住了,低头看着顾清翰抓住自己衣领的手,那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凸起,微微颤抖着。
顾清翰仰着头,雨水冲刷着他的脸,水珠不断从睫毛上滚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他透过模糊的镜片,死死盯着陆震云苍白疲惫的脸,胸膛剧烈起伏着,声音压抑到极致,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再也无法掩饰的怒火和后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破碎的哽咽:
“……你怎么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