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翰刚走出舞池,微喘着气,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华尔兹的节奏虽不算极快,但全神贯注之下,依旧耗费心力。他正准备走向一旁稍作休息,却见陆震云已径直来到他面前。
周围尚未散去的宾客目光,原本还带着对顾清翰舞技的些许赞赏和惊奇,此刻又添上了新的好奇与探究。陆震云想做什么?
陆震云在顾清翰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炫目的灯光。他的脸色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眼神却比平时更加深邃,牢牢锁住顾清翰。
音乐并未停歇,下一支舞曲的前奏已经悠然响起。这是一支慢板的布鲁斯,节奏舒缓,更适合交谈。
在众人讶异的目光注视下,陆震云忽然对着顾清翰,微微欠身,做出了一个标准的邀舞手势。他的动作甚至比刚才顾清翰的还要规范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整个大厅似乎安静了一瞬。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两人身上。男性之间共舞,在当时的上海上流社会并非没有先例,有时是玩笑,有时是展示亲密友谊,但发生在陆震云和顾清翰之间,却显得如此突兀和……耐人寻味。
杜明诚端着酒杯,脸上的假笑彻底僵住,眼神阴沉得可怕。他完全没料到陆震云会来这一出。
顾清翰也愣住了。他看着陆震云伸出的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充满力量的手,平时或握枪、或执笔、或捏碎酒杯,此刻却以一种邀请的姿态悬停在半空。他抬眼,对上陆震云的目光,那目光里有种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不容退缩的强势。
“陆先生,这……”顾清翰下意识地想要婉拒。这太超出常理,太引人注目了。
陆震云却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他保持着邀舞的姿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舒缓的音乐,传入顾清翰和附近竖着耳朵的宾客耳中。他的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公式化的解释意味:
“顾老师为学堂重建殚精竭虑,陆某一直未曾好好答谢。今日借此机会,聊表谢意。”
这个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甚至有些生硬,但在此情此景下,却又奇异地堵住了所有人的嘴——虽然表达感谢的方式如此另类。
顾清翰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看着陆震云的眼睛,知道这不是一时兴起,更不是玩笑。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在无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抬起手,轻轻放在了陆震云的掌心。
陆震云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常年握枪或操练留下的薄茧,触感粗糙而有力。在接触到顾清翰微凉指尖的瞬间,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收拢,稳稳地握住了那只手。
另一只手,则自然地、虚扶在顾清翰的腰侧。隔着柔软的青色长衫,能隐约感受到其下清瘦的脊线。
顾清翰的身体几不可见地僵硬了一下。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远超乎平时的任何一次。他甚至能闻到陆震云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和雪茄烟丝的气息,混合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将他缓缓包围。
陆震云率先迈出脚步,引领着他,滑入舞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