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震云听了,只淡淡吩咐了一句:“去请对面街‘鼎盛报关行’的赵先生过来,就说我请他帮个小忙,看看这份单子。”
很快,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过来了。他是租界里最有名的报关行之一的老牌验估员,在业内以严谨公正着称,连洋人都给他几分面子。他仔细看了那份报关单,又查看了实物,然后对那几个检查人员平静而肯定地说:“这份单子完全符合规范,品名描述没有问题。如果各位有异议,我可以出具专业证明,并陪同各位向工部局更高层申诉。”
那几个检查人员一看这架势,知道碰上行家了,再纠缠下去自己可能下不来台,只好悻悻然地放了行。
事后才知道,这位赵先生早年落魄时,受过陆震云父亲的恩惠,一直记在心里。陆震云从不轻易动用这种关系,这次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几手漂亮的化解,背后其实也有顾清翰若隐若现的影子。他虽然没有直接出面,但在和陆震云偶尔的交谈中,会“无意间”提到一些法律条文关于检查权限和程序的规定,或者“感慨”一下舆论关注下执法更需谨慎之类的话。
陆震云是个极聪明的人,一点就透。他将顾清翰提供的这些“信息”和“思路”,与自己掌握的江湖人脉和规则巧妙地结合起来,打出了一套绵里藏针的组合拳,一次次让杜明诚借助工部局施加的压力如同打在了棉花上,甚至反弹回去让自己吃了哑巴亏。
这天下午,又一次有惊无险地送走了一波来找茬的人后,陆震云和顾清翰难得清闲地坐在码头办公区的里间喝茶。
陆震云看着窗外逐渐恢复秩序的码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转头对顾清翰说了一句:
“你这脑子,用来教书可惜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还是惯常的那种平淡,甚至有点冷硬,但仔细品味,里面却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压抑着的赞赏和肯定。他承认,顾清翰提供的那些看似书生的想法,在关键时刻,确实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顾清翰正低头看着杯中的茶叶,闻言抬起头,对上陆震云的目光。他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他并没有显得多么激动或得意,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笑容清淡温和,一如他平时那样:
“陆先生过奖了。我只是纸上谈兵,真正运筹帷幄,化解麻烦的,是陆先生。”
他这话说得谦逊,却也实事求是。两人之间,似乎找到了一种新的、更有效也更危险的合作模式。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动用江湖力量和实际手段,一个提供信息支持和策略思路。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共同的敌人。而在这个过程中,那条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界线,似乎变得更加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