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三个多月过去了。
三叔张建国和李凤萍的婚事定了，就在国庆节，扯证结婚。
这天，张建国蹬着二八大杠从城里回来，车铃按得叮当响。
他没进正屋，直接绕到后头的自留地，找到了正弓着腰锄草的张建军。
“二哥！”
张建军直起腰，汗水顺着黝黑的脸颊往下淌。
“老三，你咋这时候回来了？”
张建国把车梯子一撑，压着嗓子：“二哥，有信儿了。”
他凑近了说：“肉联厂，临时工。跟着老师傅打杂，有时候也得上手收拾刚杀完的猪。活儿脏，味儿大，但是……”
张建国伸出两个指头，又比了个四：“一个月二十四块钱！”
张建军悬了四个多月的心落了地。
他腿肚子一软，扶着锄头才没瘫下去。
“好……好啊！”
他咧开嘴想笑，眼泪却先掉了下来，砸进脚下的干土里。
“二哥你先别高兴太早。”
张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事儿，说到底，还得谢你媳妇儿。”
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掰扯清楚：“这活儿，是我丈母娘听说的。凤萍去求了她娘家人，人家也只是搭了个线。最后拍板点头的，是二嫂娘家那边的人。凤萍他们最近为了这事儿忙得脚不沾地，让我给你捎个话，准备准备，随时能进城。”
兄弟俩把这事儿告诉了张老四和王秀兰，老两口高兴得直拍大腿。
一个家里头，一下子要出三个工人，这在张家庄可是独一份的荣耀！
王秀兰嘴快，拉着张建国就问：“那……那老大呢？你看能不能也帮衬一把？”
张建国叹了口气：“娘，能帮的我还能不出力？可这次，听信儿的是我丈母娘，拍板的是二嫂娘家。我跟凤萍，就是个跑腿传话的。”
他看了一眼爹娘，压低了声音：“要我说，大哥大嫂，往后对小勤好点，多在二嫂面前说几句好话，比啥都强。二嫂那人，不是不知恩的。”
王秀兰一听，立马点头：“行！这事我跟你大哥说！”
张建军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我跟文静都进城了，小勤咋办？”
一直低头抽着旱烟的张老四，把烟锅在鞋底磕了磕：“放心，交给我，我还能亏待自己孙女不成？”
晚饭，王秀兰特意把大房一家子都叫了过来，还多炒了个鸡蛋。
饭桌上，张老四清了清嗓子，把老二要去城里肉联厂上班的事儿说了。
大伯张建华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脸上的羡慕和嫉妒怎么都藏不住。
张老四看着大儿子的表情，不紧不慢地画饼：“老二这工作，也是托了四个月才有的信儿，城里的活儿哪有那么好找。老大你别急，等老二安顿下来，下一步就是你们家。慢慢来，总会有机会的。”
他话锋一转，看向张建军：“就是老二和老二媳妇都进城上班了，小勤就由我们老两口管着。”
他来了一句：“我跟你娘都老了，地里的活也干不动了，正好在家里头，专心管着孙女的吃喝。”
张建军赶紧表态：“爹，你放心，我跟文静商量好了，每个月都会按时把钱和粮票寄回来的。”
大伯张建华的脸色还是臭臭的，闷头扒着饭。
可他媳妇王氏的眼睛却亮了，她那点小心思在肚里转了八百个弯。老二两口子都进城了，往后家里家外，还不得指望他们大房撑着？
老头老太太还不得宠着孙子？
张勤那个丫头片子还不是得在自己手底下讨饭吃？老二夫妻的补贴最后还不得补到自己家？
王氏脸上笑得那叫一个亲热：“哎呦！爹你这说的什么话！小勤也是我亲侄女，我这个当大娘的，还能不疼她？老二你就一百个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咱小勤！”
她说着，还真就夹了块肥瘦相间的肉，颤巍巍地放到了张勤碗里。
张建华看着自己媳妇这副嘴脸，心里更憋屈了，可也不敢再多嘴。
饭桌上的气氛，总算是缓和了点。
张建军的手续办得利利索索，之后就开始上班住宿舍。
工作了一段时间，他和林文静一起调了休，找张建国借了那辆二八大杠，夫妻俩一道回了张家庄。
车轮碾过土路卷起烟尘，还没到院门口，就被蹲墙根唠嗑的乡亲们拦下了。
“建军！真进肉联厂啦？那可是油水厚的单位！”
“文静在区里坐办公室，你这又端上铁饭碗，老张家祖坟冒青烟喽！”
张建军单脚支地，脸上绷着笑：“临时工，先干着。”
好容易脱身推开自家院门，一股饭菜香混着说笑声飘了出来。
堂屋方桌上堆着啃剩的骨头，张老四正用火柴棍剔牙。
王秀兰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小心地往大孙子张山手里塞：“慢点喝！锅里还有！”
门槛边的小板凳上，张勤捧着个豁口碗，正埋头扒饭。
她碗里堆着炒白菜，桌上那盆油光锃亮的红烧肉，离她足有三尺远。
张建军脸上的笑没了。
“回来咋不吱声？”
王秀兰抹着手迎上来，眼角瞥见林文静拎的网兜里露出的油纸包：“正好！肉联厂分的下水吧？晚上添个菜！”
林文静没应声，径直走过去，看着女儿碗底最后一口混着菜汤的饭。
她伸出手，把女儿的筷子“啪”地一声按在桌上。
张勤仰起小脸，嘴角还粘着米粒：“妈，我钢笔……”
“你大堂哥摸底考要画图，借他使两天！”
王秀兰抢过话头，扭头冲张建军笑：“小孩家用那么好笔干啥，山子用完就还！”
张勤抬起头：“是啊，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