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拿着吧。”
出发那天,三叔张建国骑着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
李凤萍侧坐在后座上,张勤被稳稳地夹在两人中间。
林文静往她兜里塞了两个滚烫的煮鸡蛋。
王秀兰也破天荒地没骂人,往她手里塞了五毛钱。
“拿着,到了城里,别小家子气。”
自行车骑出村口,张家庄越来越小。
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土黄色小点。
前路宽阔,通往一个崭新的世界。
她攥紧了兜里那五毛钱,还有那两个温热的鸡蛋。
城里,她来了。
自行车停在筒子楼下。
李凤萍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她拉着张勤的手,小声叮嘱。
“小勤,我妈……她当老师当惯了,说话可能有点直。你别往心里去啊。”
张勤一看这阵势,就明白了七八分。
这哪是说话直,这是要摸她的底呢。
三楼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身灰色的确良衬衫,她身上有股严肃劲儿,跟学校里的教导主任一模一样!
“妈,我回来了。”
李凤萍的声音都弱了三分。
“嗯,这位就是张勤吧?”
女人的视线落在张勤身上。
“奶奶好。”
张勤乖巧地喊人。
“进来吧。”
刚进屋,李凤萍就趁她妈转身倒水的功夫。
凑到张勤耳边,嘴皮子一动,小声地吐出两个字:“顶住!”
说完,她脚底抹油,一溜烟钻进旁边的小房间。
顺手还把门给带上了。
张勤嘴角抽动了一下,把笑意憋了回去。
“张勤是吧,坐。”
刘老师把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放在她面前。
“我听凤萍说,你数学很好?”
来了!
张勤垂下眼帘,手指下意识地捻着棉袄的衣角。
“凤萍姐她过奖了。”
“我就是自己爱瞎看书,初中的课本也只敢翻一翻。”
“好多地方都看不明白。”
“您是老师,正好我想请教您呢。”
刘老师推了推眼镜:“不难。就一道小题。”
她拿起笔,在一张草稿纸上刷刷写下一道题。
张勤凑过去一看,这哪是小题!
这是一道结合了行程和工程问题的应用题,绕了七八个弯。
别说小学生,就是初中生乍一看都得懵圈。
正想着,里屋的门开了。
两个跟三叔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
“妈,这就是你念叨了一星期的那个小天才?”
高个子男人笑着问,他长得跟刘老师有几分像。
“急什么,我正考着呢。”
刘老师头也不抬。
另一个稍矮点的男人也挑了挑眉。
抱着胳膊凑过来看了一眼题目,然后看向张勤。
“哟,这题可不简单。小妹妹,会做吗?”
张勤没理会他们的调侃,拿起铅笔。
连繁琐的方程都没列,直接在纸上画了一条线段。
标上甲乙两地,又用几个箭头和标记点代表速度与时间的关系。
然后,她用最简单的加减乘除,三两下就列出了最终的算式。
不到两分钟,她停下笔,抬头。
“刘老师,算出来了,应该是三十六公里。”
三双眼睛,六道视线,瞬间全都钉在那张纸上。
高个子男人,也就是李凤萍的大哥,一把抢过草稿纸。
嘴里念念有词地验算起来。
“没错!思路清晰,方法简便!”
“这……这是画图解题?比标准答案的代数解法还好!”
他看向张勤。
“我再考你一个!”
他清了清嗓子:“民国三十八年,我爷爷在南京种了一棵梧桐树,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这是历史题,也是个逻辑陷阱!
张勤眼皮都没眨一下:“叔叔,我听村里老人说过。”
“民国三十八年天都变了,就是一九四九年。”
“那时候南京都解放了,得叫公元一九四九年!”
“好!”
“那我再问你。”
第二个叔叔也来了兴致。
“一块铁,一百斤重,把它做成船,为什么能浮在水上?”
“因为它排开水的体积产生的浮力,大于它本身的重力!”
“就像咱们用大铁锅装满了水,它也能浮在水缸里一样!”
屋里一下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
这两个三叔未来舅哥,一个在教育局,一个高中物理老师。
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
可张勤就像个无底洞,问什么答什么,没有半点磕绊。
躲在房间里的李凤萍,把门拉开一条缝。
听着外面的问答,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天啊!她这个未来侄女,到底是个什么妖孽?
终于,最后一个问题答完,屋子里彻底安静了。
刘老师看着张勤。
她猛地站起身,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拍。
啪的一声脆响,茶杯里的水都震得漾了出来。
“不行!”
刘老师在屋里来回踱步。
最后盯着大儿子,话说完,没留一点商量的余地。
“老大!你们教育局不能让天才这样埋没!这孩子,绝对不能再在村里的小学待下去了!这是在耽误祖国的未来!浪费国家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