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穿过那道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峡谷裂缝时,发出了凄厉尖锐的呼啸,如同无数冤魂在耳畔哀鸣。秦渊裹紧了身上那件沾满风沙与陈旧血污的灰褐色斗篷,兜帽压得更低,只余一双寒潭般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前方。
裂缝两侧的岩壁高耸逼仄,怪石嶙峋,投下深邃冰冷的阴影。空气潮湿阴冷,带着浓重的硫磺味和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腐朽气息,仿佛是从地肺深处涌出的死亡吐息。脚下是湿滑、布满苔藓的碎石,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
按照那张粗糙兽皮地图的指引,穿过这条名为“鬼咽峡”的险道,便是灰烬集的门户。
地图上的虚线在此处终结。
峡谷尽头,并非豁然开朗,而是被一层流动的、肉眼几不可见的淡灰色薄雾所笼罩。雾气扭曲着光线,让前方的景象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毛玻璃。这便是灰烬集的第一道屏障——幻阵。
秦渊停下脚步。前方,雾气边缘,两块形如獠牙的巨岩阴影下,盘踞着两道身影。
两个守卫。
他们并未穿着制式甲胄,而是裹着同样灰扑扑、沾染着不明污渍的斗篷,帽檐低垂,几乎遮住大半张脸。一个靠着冰冷的岩壁,双臂环抱,怀里抱着一柄通体黝黑、刃口带着细微锯齿的短柄镰刀,刀柄末端延伸出一截锈迹斑斑的铁链,随意地垂在地上。另一个则蹲在地上,手里把玩着几颗不知是兽牙还是人齿磨制的骰子,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两人身上散发的气息,如同深秋坟场渗出的寒意,冰冷、死寂,带着一股不加掩饰的血腥煞气。
凝气后期!
秦渊的心微微一沉。仅仅是看门的守卫,便有如此修为!这灰烬集的水,比他预想的更深。他体内的【恶意感知】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瞬间发出尖锐的嗡鸣,清晰地捕捉到那两道身影散发出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粘稠的恶意——并非针对他个人,而是一种对所有靠近者的、漠视生命的本能戒备与审视。
抱着镰刀的守卫微微抬了抬下巴,动作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岩石:“令。”
没有多余的话语,冰冷的命令直指核心。
秦渊默不作声,从贴身的内袋中,摸出那块非石非骨、触手冰凉沉重的【灰烬令】。令牌正面那簇扭曲诡异的灰烬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不祥。他刻意让背面那歪歪扭扭的【柒十三】编号暴露在外,递了过去。
玩骰子的守卫停止了动作,抬起头。兜帽的阴影下,是一张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从左额斜劈至右嘴角,将鼻子削去了一小半,露出暗红色的牙床。他那只完好的独眼,浑浊却锐利如鹰隼,扫过令牌,尤其在那编号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伸出枯瘦如同鸡爪般的手,接过令牌。
冰冷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秦渊的手背,带来一股阴寒的刺痛感。
守卫摩挲着令牌粗糙的表面,感受着其内微弱却独特的空间波动和隐匿阵法,又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那编号。刀疤脸扯动了一下嘴角(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嘴角的话),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将令牌抛还给秦渊。
“进去。”依旧是那抱着镰刀的守卫开口,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驱赶一只无关紧要的苍蝇。他侧开身体,让出了通往那流动灰雾的道路。
秦渊接过令牌,入手依旧冰冷。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警惕和体内因靠近此地而隐隐躁动的血煞之气,迈步,一步踏入了那片扭曲的淡灰色雾气之中。
嗡——
仿佛穿过了一层粘稠冰冷的胶质,短暂的失重感和方向错乱感袭来。眼前的光影剧烈扭曲、旋转、重组,耳畔的风声、硫磺味、甚至自身的脚步声都瞬间消失,被一种绝对的寂静所取代。
仅仅一息之后,所有感官骤然恢复!
喧嚣!
巨大的、混杂着各种奇异声响的喧嚣如同实质的海浪,猛地拍打在秦渊的耳膜上!
“上好的黑风蛇胆!凝气期妖兽,强筋壮骨,淬炼气血!只要八十下品灵石!”
“刚从黑煞宗矿场‘淘’来的阴铁矿!看看这成色!炼制阴属性法器的上佳材料!量大从优!”
“走过路过莫错过!新到的‘货物’,水灵着呢!根骨尚可,调教好了做个炉鼎不成问题!买回去当个使唤丫头也成啊!”
“滚开!别挡道!老子的刀可不认人!”
“嘿嘿嘿…这位道友,看你面生,可要些‘助兴’的好东西?保证你欲仙欲死…”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野兽压抑的低吼、鞭子抽打皮肉的脆响、压抑的哭泣…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而充满原始欲望的交响。
光线骤然变得昏暗而摇曳。
秦渊站在入口处,斗篷下的瞳孔因眼前的景象而微微收缩。
眼前是一个巨大得难以想象的地下空间!仿佛是将整座山腹掏空而成。穹顶高悬,怪石嶙峋,无数巨大的天然钟乳石如同巨兽的獠牙倒垂而下,其上镶嵌着散发出惨白、幽绿、暗红光芒的劣质萤石或燃烧着油脂的简陋火把,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鬼影幢幢。
地面凹凸不平,被人工开凿出层层叠叠、蜿蜒曲折的石阶和小平台,构成了集市的主体。无数简陋的摊位如同霉菌般依附在石壁、石阶、甚至悬空的栈道之上。有的只是铺着一块脏污的兽皮,上面随意摆放着货物;有的则用腐朽的木头和兽骨搭建起小小的棚屋;更有甚者,直接将“货物”——那些被铁链锁住、眼神麻木绝望的奴隶——如同牲口般驱赶到光线稍亮的地方展示。
空气污浊到了极点。浓重的汗味、体臭、劣质脂粉的甜腻、血腥味、腐烂食物的馊味、药草的怪味、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尸体堆积发酵后的恶臭…种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粘稠厚重的污浊气息,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口鼻之上,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吞咽毒瘴。
人影攒动,如同鬼蜮游魂。
蒙面只露出一双或贪婪或警惕眼睛的散修;裹着宽大黑袍、气息阴冷诡异、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术士;穿着破烂皮甲、眼神凶狠、身上带着浓重血腥气的佣兵;身材矮小佝偻、在摊位后精于算计的侏儒商贩;还有那些被关在铁笼里、眼神空洞或充满仇恨的奴隶…形形色色,鱼龙混杂。
秦渊的【恶意感知】在踏入此地的瞬间,就如同被投入滚油之中!
嗡鸣!尖锐到几乎要刺穿他识海的嗡鸣!
无数道或强或弱、或清晰或模糊的恶意意念,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向他缠绕而来!
贪婪!如同跗骨之蛆,锁定他腰间的储物袋(尽管外表破旧)。
觊觎!仿佛剥皮抽筋般的目光,在他斗篷下可能存在的武器和财物上逡巡。
暴虐!一些纯粹嗜血的意念,毫无理由地散发着毁灭的冲动。
阴毒!如同潜伏在暗处的蝎子,带着算计和陷阱的气息。
麻木与绝望!那些奴隶身上散发出的死寂气息,同样带着一种扭曲的、指向所有“自由者”的微弱恶意。
这些意念交织、碰撞,形成一张巨大而混乱的恶意之网,几乎要将秦渊淹没。他感觉自己的头颅如同被重锤敲击,眼前阵阵发黑,后背的伤口和右臂经脉的撕裂感在精神冲击下愈发清晰,体内被压制的血煞之气受到刺激,蠢蠢欲动。
他立刻全力运转【噬煞承伤诀】,强行压制体内翻腾的气血和躁动的血煞,同时将【恶意感知】的灵敏度强行压低,只维持着最基础的警戒范围。如同在惊涛骇浪中努力稳住一艘破船。
他定了定神,目光扫过入口内侧。这里相对空旷一些,只有寥寥几个行色匆匆的身影。而就在入口内侧约三丈之处,一面奇特的“镜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并非寻常的铜镜或水镜。
它高约一丈,宽逾五尺,边缘是不规则的、仿佛天然生成的粗糙岩石,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黑褐色。镜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扭曲的、如同血管脉络般的铜绿色锈蚀痕迹,深深嵌入岩石本体之中。镜面本身则是一种浑浊的、如同凝固油脂般的暗黄色,微微荡漾着水波般的光泽,却又给人一种无比沉重的感觉。
一股古老、苍凉、带着审判意味的冰冷气息,从这面巨大的石镜上弥漫开来。
【警告!检测到高能级探查类法器波动!】
【目标识别:鉴邪镜(仿制品)】
【功能:探查目标体内能量属性、煞气浓度、灵魂异变及深层因果纠缠。】
【威胁等级:高!可能暴露宿主核心状态!】
系统冰冷的提示瞬间在秦渊脑海中炸响!
鉴邪镜!
秦渊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立刻明白,这面诡异的镜子,才是进入灰烬集真正的考验!那些守卫只是第一道关卡,而能否安然通过这面镜子,才是关键!
前方,一个身材壮硕、背着巨大兽皮包裹的佣兵正骂骂咧咧地走过鉴邪镜前。
浑浊的暗黄镜面如同水面般荡漾开来,映照出佣兵的身影。镜中的影像扭曲了一下,佣兵的身体轮廓周围,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如同野兽鬃毛般的土黄色光晕,其中夹杂着几缕猩红的血丝。镜面微微闪烁,很快恢复了浑浊。
守卫(那个玩骰子的刀疤脸)随意瞥了一眼,挥挥手,示意佣兵通过。
下一个,是一个裹在宽大黑袍里的身影,看不清面目。当他走过鉴邪镜时,镜面剧烈波动起来!镜中的黑袍身影周围,骤然腾起一股浓稠如墨的黑气,黑气中隐隐有无数扭曲哀嚎的鬼脸浮现!一股阴冷邪恶的气息瞬间扩散开来!
“站住!”抱着镰刀的守卫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冰冷如刀,凝气后期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过去!“邪魂道的?规矩忘了?在集内安分点!收起你的小鬼!”
黑袍身影顿住,宽大的袖袍下似乎捏了个法诀,镜中那翻腾的鬼气黑雾不甘地收缩、淡化,最终化为几缕稀薄的黑烟缠绕在影像边缘。守卫冷哼一声,这才放行。
轮到秦渊了。
他强迫自己保持步伐的平稳,一步步走向那面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镜。体内的【噬煞承伤诀】被他运转到极致,强行收束着经脉中流淌的血煞之气,试图将其深深埋藏。后背的伤口和右臂的剧痛,此刻反而成了分散注意力的锚点。
一步,两步…
他踏入了鉴邪镜的笼罩范围。
嗡!
一股无形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冰冷波动瞬间扫过他的身体!如同无数根冰冷的探针刺入他的血肉、骨髓、乃至识海深处!
浑浊的暗黄镜面猛地荡漾开来,剧烈程度远超之前那个黑袍人!
镜中,清晰地映照出秦渊裹在斗篷下的身影。然而,这影像周围,却并非寻常光晕!
首先涌现的,是浓郁得如同化不开血雾的猩红之气!这血气翻滚蒸腾,充满了暴戾、杀戮、毁灭的意味,几乎将镜中影像的大半身躯都笼罩在内!这正是他强行修炼【噬煞承伤诀】、连番杀戮所积累的滔天血煞!浓烈程度,远超他表面的炼体境界!
紧接着,在这翻滚的血煞红雾深处,一丝极其隐晦、却又无比深邃的幽暗阴影,如同活物般缓缓浮现!这阴影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烙印,一种诅咒,一种源自古老死亡本身的侵蚀!它如同跗骨之蛆,纠缠在镜中影像的核心,散发着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纯粹的“死”的气息——正是那具骸骨带来的侵蚀!
血煞滔天!死气缠身!
“嗯?!”
刀疤脸守卫和抱着镰刀的守卫几乎同时目光一凝!锐利如刀的视线瞬间钉在秦渊身上!尤其是刀疤脸那只独眼,浑浊褪去,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一股凝气后期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峦,轰然压向秦渊!
危机!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
秦渊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限!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他甚至能感觉到守卫握住镰刀的手指在收紧,铁链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千钧一发!
秦渊的思维在极致的压力下反而变得异常清晰冰冷!
不能逃!逃就是死!
不能硬抗!根本抗不住!
唯一的生机——误导!利用规则!
电光火石间,他做出了反应!
嗡!
他毫不犹豫地全力催动手中的【灰烬令】!令牌内部那微弱的隐匿阵法被瞬间激活!一股微弱却精纯的空间波动扩散开来,如同水波般试图扭曲、干扰鉴邪镜的探查。同时,他丹田内那可怜的0.2点能量槽瞬间见底!【噬煞承伤诀】被他以近乎自残的方式疯狂运转,强行将经脉深处那丝蠢蠢欲动的骸骨死气向下压制,将翻腾的血煞之气向内收敛!
镜中影像周围那翻腾的血煞红雾,在令牌隐匿阵法和自身强行压制下,颜色似乎变淡了一丝,翻涌的势头也滞涩了片刻!而核心处那丝幽暗的骸骨阴影,则被血煞红雾和空间波动巧妙地遮掩了大半,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与此同时,秦渊猛地抬起头!兜帽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再有丝毫掩饰,如同受伤的孤狼,爆射出凶狠、暴戾、带着强烈警告和不耐烦的凶光,死死瞪向那两个守卫!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野兽护食般的、压抑的低吼!周身那股刻意释放出的、源自杀戮积累的凶悍气息,毫不退让地顶向守卫的威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