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错综利益
冰冷的触感自指尖蔓延,那枚非金非铁、刻着繁复苏家族徽的腰牌,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沈墨轩的手指缓缓收拢,将腰牌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这不是偶然,更非遗失。这是投石问路,是隔岸观火,更是一笔极其隐晦、风险与机遇并存的投资。
苏家,这个盘踞江南、势力根深蒂固,与漕帮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庞然大物,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这枚腰牌,就是一个信号。有人不希望看到漕帮继续尾大不掉,有人想借他这把突然闯入江南棋局的“刀”,来修剪那些不听话的枝蔓,或者,干脆重新划分利益版图。将他推至台前与漕帮厮杀,无论胜负,幕后之人皆可坐收渔利。好算计!
沈墨轩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厌恶被利用,但眼下,这突如其来的“助力”,或许正是打破僵局的关键。他孤身一人,虽有慕容惊鸿相助,但面对根基深厚的漕帮,依旧势单力薄。若有苏家内部势力暗中提供信息或便利,哪怕只是袖手旁观,局面将大不相同。
风险在于,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苏家内部倾轧,他若卷入过深,很可能成为弃子。但,他还有选择吗?血海深仇如同附骨之蛆,日夜灼烧着他的理智,任何一丝可能加速复仇的力量,他都无法轻易放过。
“沈墨轩?”慕容惊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打断了他的沉思。
沈墨轩抬眼,对上慕容惊鸿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慕容惊鸿的目光,正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
“你手中何物?”慕容惊鸿逼近一步,语气带着审视。他虽未看清全貌,但那惊鸿一瞥的图案,已让他心生警惕。
沈墨轩略一沉吟,摊开了手掌。那枚苏家腰牌静静躺在掌心,徽记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慕容惊鸿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苏家…你也和他们有牵扯?”
他的眼神复杂难明,有震惊,有质疑,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望和愤怒。慕容家与苏家,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暗地里却因利益摩擦不断,关系微妙而紧张。沈墨轩若与苏家有关,那他们此刻的合作,乃至之前建立的信赖,都将变得无比可笑,甚至危险。
气氛瞬间紧绷,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沈墨轩直视着慕容惊鸿,目光坦荡,甚至带着一丝嘲讽:“慕容兄以为,这是我沈墨轩攀附高枝的凭证?”
“否则呢?”慕容惊鸿冷笑,“苏家腰牌,岂是寻常人能持有?莫非是苏大小姐感念你昨日‘援手’之恩,特意赠予的信物?”话语间的讥讽之意毫不掩饰。
“若我说,这是有人故意丢在我必经之路,意图不明,祸福难料呢?”沈墨轩语气平静,将腰牌递到慕容惊鸿眼前,“慕容兄久居江南,对苏家了解应远胜于我。不妨看看,这腰牌有何特别之处?”
慕容惊鸿将信将疑,接过腰牌,仔细摩挲查看。触手冰凉,材质特殊,确是苏家核心成员才能拥有的标识无疑。但很快,他发现了异常。这腰牌的边缘有一道极其细微的磨损痕迹,不似正常佩戴所致,倒像是经常被用力摩挲某个特定位置。他指尖灌注一丝内力,轻轻按压徽记中心一个不起眼的凸起。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腰牌竟从中间裂开一道细缝,露出了夹层中一卷薄如蝉翼的绢纸。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
沈墨轩小心取出绢纸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决绝:“漕帮三日后酉时,于城西废弃盐仓与倭寇密谈。证据可扳倒林承海。望慎用。陌路同归人。”
信息简短,却如惊雷炸响!
林承海,漕帮帮主,亦是沈墨轩不共戴天的仇人!与倭寇密谈?此乃通敌叛国之重罪!若证据确凿,不止江湖容不下他,朝廷亦会追剿!这已不仅仅是江湖恩怨,而是牵扯到了家国大义!
“陌路同归人……”沈墨轩喃喃重复着这个落款,心中波澜起伏。这五个字暗示着递送信息者与他目标一致,却因立场或身份所限,只能选择这种隐秘的方式合作。是苏家内部哪位实权人物?为何要冒如此大的风险?是真心想铲除漕帮,还是想借他之手除掉林承海,再嫁祸于他?
陷阱?还是真正的机会?
慕容惊鸿的脸色也变得无比严肃:“消息若属实,此事非同小可!倭寇为祸沿海已久,朝廷屡剿不绝,若漕帮真与之勾结,其心可诛!但这消息来源不明,万一是引君入瓮之计……”
“是陷阱,也得闯一闯。”沈墨轩眼中寒光凛冽,杀意如潮水般涌动,“这是目前最接近林承海罪证的机会。即便九死一生,我也要探个究竟!”血仇得报的可能近在眼前,他体内的血液仿佛都在沸腾。
慕容惊鸿看着沈墨轩近乎执拗的眼神,深知仇恨已蒙蔽了他部分理智,但此事关系重大,已非一人恩怨。他沉吟片刻,道:“既然你意已决,我陪你走一遭。但需从长计议,不可莽撞。首先,需验证消息真伪。”
“如何验证?”
“城西废弃盐仓……我记得那附近有一家‘醉仙居’,乃是慕容家暗桩之一。”慕容惊鸿眼中精光一闪,“可先派人暗中监视盐仓动静,看看是否有可疑人物出入。同时,我会动用在官府的眼线,查探近期是否有倭寇活动的迹象。”
沈墨轩点头,慕容惊鸿的冷静和周密计划让他躁动的心稍稍平复。他收起绢纸,将腰牌合拢,郑重放入怀中:“好,就依慕容兄之计。此事若成,沈某欠慕容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慕容惊鸿摆摆手:“不必言谢。剿灭倭寇,肃清江湖败类,本就是我辈应为。更何况……”他顿了顿,看向沈墨轩的目光深沉了几分,“我希望你活着看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而不是枉死于阴谋诡计之中。”
这话语中的关切让沈墨轩心中一暖,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取代。利益交织的旋涡中,真情假意,谁能分辨?他只能步步为营。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之下,暗流汹涌。
慕容家的人传回消息,废弃盐仓附近确有陌生面孔活动,行踪诡秘,不似寻常苦力或商贩。官府那边也有反馈,近日常有可疑船只夜间出没于偏僻水道,疑似与倭寇有关。两条线索隐隐指向绢纸上的信息并非空穴来风。
沈墨轩则利用这段时间,反复推演盐仓的地形、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以及应对之策。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边军中运筹帷幄的将领,冷静、缜密,将个人情绪死死压制在理智之下。唯有在夜深人静时,抚摸着父亲留下的半块玉佩,眼中才会流露出刻骨的痛楚和恨意。
慕容惊鸿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暗叹。眼前的沈墨轩,与初入江南时那个带着几分书生气的落魄公子已判若两人。仇恨和接连的变故,正以惊人的速度重塑着他。
第三日,黄昏。
乌云蔽月,夜色如墨,正是进行隐秘勾当的好时机。城西废弃盐仓远离城区,周围是荒芜的滩涂和芦苇荡,夜风吹过,发出簌簌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
沈墨轩与慕容惊鸿一身夜行衣,如同鬼魅般潜伏在盐仓外围一处残破的墙垣之后。盐仓内部空旷,只有几盏昏黄的气死风灯在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鬼影。隐约可见十几条黑影聚集在仓库中央,低声交谈着。
“来了。”慕容惊鸿压低声音,眼神锐利如刀,“看装扮,其中几人矮壮悍勇,腰间佩刀形制奇特,确是倭寇无疑。为首那个戴斗笠的,虽看不清面容,但观其身形气度,应是漕帮的重要人物,但……似乎不是林承海。”
沈墨轩屏息凝神,努力辨认。那戴斗笠之人声音沙哑,正在与倭寇头目交谈,内容断断续续飘来,涉及白银、兵刃、航道等字眼。确实是在进行一场肮脏的交易!他的心沉了下去,若林承海不亲自现身,即便拿到证据,恐怕也难以将其彻底扳倒。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盐仓外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喊杀声四起!
“不好!有埋伏!”慕容惊鸿脸色一变。
只见大批手持兵刃、身着统一服饰的壮汉从四面八方涌出,将盐仓团团围住。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容阴鸷,赫然正是漕帮帮主林承海!
“哈哈哈!山本先生,别来无恙啊!”林承海声若洪钟,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本帮主早已收到风声,有人欲在此地与倭寇勾结,坏我漕帮名声,今日特来清理门户!给我拿下这些通敌叛国之徒!”
仓库内顿时大乱。倭寇们惊怒交加,纷纷拔刀。那戴斗笠的漕帮人物更是浑身剧震,嘶声道:“林承海!你……你陷害我!”
“陷害?”林承海冷笑,“人赃并获,何来陷害?赵香主,你利欲熏心,与倭寇勾结,罪该万死!弟兄们,杀无赦!”
瞬间,漕帮帮众与倭寇、还有那被称为赵香主的手下战作一团。金铁交鸣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场面彻底失控。
沈墨轩和慕容惊鸿伏在暗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林承海竟然亲自带人前来“剿匪”?他是如何得知消息的?是那“陌路同归人”的消息本就是林承海放出的诱饵?还是……苏家内部出了叛徒,走漏了风声?
眼前的厮杀,分明是林承海借机清除异己的毒计!那赵香主恐怕才是真正与倭寇接触的人,但林承海顺势而为,不仅除了内患,还能赚取一个剿灭倭寇、维护江湖道义的美名!好一招一石二鸟的毒计!
“我们怎么办?”慕容惊鸿急问。眼下局面,他们若现身,很可能被卷入混战,成为双方攻击的目标,甚至被林承海反咬一口,诬为同党。
沈墨轩死死盯着在人群后方负手而立、面带得意笑容的林承海,仇人就在眼前,他却无法手刃,反而要眼睁睁看着对方施展奸计,这种无力感几乎让他发狂。他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
不能冲动!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不断告诫自己。
就在他极力压制怒火之际,战局发生了变化。那赵香主武功不弱,但在漕帮高手的围攻下,已是强弩之末。他奋力格开几把钢刀,嘶声怒吼:“林承海!你这伪君子!你才是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