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风声鹤唳
雨后的汴京城,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天色未明,南街钱币市集已人声鼎沸。一夜暴雨并未浇熄交易的热情,反而让各种传言如同雨后的蘑菇般疯长。
“听说了吗?沈家钱庄昨日拒兑三张大额交子!”
“何止!城西王员外去沈家商号取现,据说只拿到一半现钱,余下的打了欠条!”
“沈墨轩这次怕是真遇上麻烦了...”
市集角落,几个钱贩子交头接耳,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竖起耳朵的人听个真切。
赵启明扮作普通买家,在市集中穿梭,将这些议论尽收耳中。他面色如常,手心却已渗出细汗。
“赵管事也来市集转转?”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赵启明转身,见是周员外身边的李四,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
“随便看看。”赵启明淡淡道,“李兄今日气色不错,看来近日生意顺遂?”
李四嘿嘿一笑:“托沈掌柜的福,小赚一笔。不过...”他故意压低声音,“听说沈掌柜近来手头紧?若有需要,周员外说了,都是同行,可暂借些周转资金。”
赵启明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尴尬:“李兄说笑了,沈家家大业大,何来手紧之说?”
“那就好,那就好。”李四意味深长地点头,“我也是道听途说,赵管事莫怪。”
二人又虚与委蛇几句,李四才志得意满地离去。
赵启明快步走出市集,拐进一条小巷。巷中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他四下张望见无人注意,迅速钻入车内。
车内,沈墨轩正闭目养神。
“掌柜的,市集中谣言四起,都说我们资金链紧张。”赵启明急声道,“周家的人还在暗中散布消息,说我们连日常兑付都困难了!”
沈墨轩缓缓睁眼,眼中毫无波澜:“预料之中。周世昌这是要制造恐慌,逼我们自乱阵脚。”
“可是...”赵启明犹豫道,“今早确有几个大客户要求兑付,虽已妥善处理,但若谣言继续扩散,恐引发挤兑。”
沈墨轩唇角微扬:“那不是正好?”
赵启明一愣:“正好?”
“示敌以弱,方能诱敌深入。”沈墨轩撩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熙攘的人群,“周世昌既以为我们陷入困境,必会加大攻势。你且去做三件事。”
“掌柜的请吩咐。”
“第一,让城南两家绸缎庄暂停营业,挂出‘盘点库存’的牌子。”沈墨轩平静道,“第二,以我的名义,向钱庄公会申请延期三日交付本月会费。第三...”他顿了顿,“你亲自去周家钱庄,以私人的名义借贷五千贯。”
赵启明目瞪口呆:“这...这不是坐实了我们的资金问题吗?尤其是去周家借贷,岂不是自投罗网?”
沈墨轩意味深长地笑了:“就是要让周世昌相信,我们已经走投无路。只有让他觉得胜券在握,他才会押上全部赌注。”
赵启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就去办!”
“记住,”沈墨轩叫住正要下车的赵启明,“去周家钱庄时,表情要焦虑,语气要急切,但要假装努力掩饰。可明白?”
赵启明重重点头:“明白!”
马车悄然驶离小巷,融入汴京清晨的车水马龙。
当日午后,周府书房。
周世昌手持一份借贷契约,脸上尽是得意之色。契约末尾,赫然签着赵启明的名字,还按了红手印。
“沈墨轩啊沈墨轩,你也有今天!”周世昌哈哈大笑,将契约递给身旁的李四,“看看,他的亲信管事,私下向我们借贷五千贯!利息竟比市价高了两成!”
李四接过契约仔细查看,也忍不住笑道:“赵启明来时那副强作镇定的模样,真是可笑至极!明明急得额头冒汗,还非要说什么‘只是临时周转’。”
周世昌踱步到窗前,望着院中盛开的芍药,志得意满:“沈墨轩以为他能瞒天过海,却不知我已掌握他的全部底细。他手中现银不足,大量资金被困在生丝期货和钱币收购上,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员外神机妙算!”李四奉承道,“我们散布的谣言已见效,今日已有十余家商户前往沈家钱庄兑付。虽都被如数兑付,但据内线消息,他们的银库已经见底了!”
周世昌转身,眼中闪过厉色:“好!明日我们再加大力度!你去找几个生面孔,持大额交子去沈家钱庄兑付。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撑多久!”
“还有,”周世昌压低声音,“生丝期货那边布置得如何了?”
李四忙道:“都已安排妥当。我们的人已在江南大量收购生丝,造成货源紧张的假象。期货价格已被推高两成。三日后市场开盘,沈墨轩若无法按时交付,必遭重罚!”
周世昌满意点头:“记住,我要的不只是他亏钱,而是要他倾家荡产,永无翻身之日!”
“员外放心,”李四阴笑道,“这次定叫那沈墨轩知道,汴京商界,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二人相视而笑,却不知隔墙有耳。
书房窗外,一个丫鬟正假装修剪花枝,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真切。待房中笑声渐歇,她悄无声息地退去,穿过回廊,将一张纸条塞进了一个花盆底下。
半刻钟后,纸条已到了沈墨轩手中。
“果然要在我最薄弱处下手。”沈墨轩看完纸条内容,面色平静,“生丝期货...倒是选了个好时机。”
赵启明焦急道:“掌柜的,我们在江南的生丝收购确实不顺,周家的人抬价抢购,我们若继续跟进,资金压力太大;若放弃,三日期货交割时无货可交,违约金将是天文数字!”
沈墨轩不答反问:“我让你联系的那位福建客商,可有消息?”
赵启明一愣:“昨日刚收到飞鸽传书,说已启程北上,预计明日晚间抵达汴京。”
“带了多少货?”
“说是二十船闽丝,都是上等货色,足以应付我们的期货交割。”
沈墨轩点头:“消息封锁得好吗?”
“绝对机密!”赵启明保证道,“这位客商与我们合作多年,信誉可靠。此次交易全程秘密进行,周家的人绝无可能知晓。”
沈墨轩沉吟片刻,忽然道:“不,要让周世昌知道。”
赵启明愕然:“为什么?若周世昌知道我们有备用货源,必会出手阻挠!”
“就是要他出手阻挠。”沈墨轩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你暗中放出消息,就说我们通过福建客商紧急调货,明日深夜抵达城东码头。”
赵启明更加困惑:“这不是自曝其短吗?”
沈墨轩微笑:“周世昌得知消息,必会派人前去阻挠。而我们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掌柜的意思是...”
“真正的货船,走的是运河支流,明日晚间抵达城西小港。”沈墨轩压低声音,“你派一队人马,大张旗鼓前往城东,假装接货;另派一队精干人手,悄悄前往城西,实际接货。”
赵启明恍然大悟:“调虎离山!妙计!”
“还有,”沈墨轩补充道,“让城东那队人马故意与周家的人发生冲突,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能惊动官府。”
“惊动官府?”赵启明不解,“这不是把事闹大了吗?”
沈墨轩意味深长道:“有些事情,只有闹大了,才好收场。”
次日,汴京商界气氛越发紧张。
沈家钱庄前排起了兑付的长队,虽然伙计们忙得满头大汗,但仍坚持如数兑付每一个客户。
城南两家沈家绸缎庄依然大门紧闭,“盘点库存”的牌子格外醒目。
更引人注目的是,午后时分,竟有官府吏员出入沈府,虽不知具体所为何事,却让观望者们更加确信:沈家出大事了!
周世昌站在自家钱庄二楼的窗前,望着对面沈家钱庄前的长队,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员外,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李四站在他身后,谄媚道,“今日已有三十多家商户前去兑付,沈家的银库恐怕已经空了!”
周世昌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生丝那边安排得如何了?”
“都已安排妥当!”李四忙道,“我们的人已得知沈墨轩通过福建客商调货的消息,今晚将在城东码头‘迎接’那位客商。”
周世昌眼中闪过狠厉之色:“记住,我要那二十船闽丝永远到不了沈墨轩手中!”
李四阴笑道:“员外放心,码头那边已经打点好了,保管叫那些福建佬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