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烟笼·网结(2 / 2)

沈墨轩沉默了很久。雨水敲打着油布篷子,发出单调的声响。炉火在潮湿的空气里噼啪作响。

最终,他伸出手,拿起了那条凳上沉甸甸的钱袋。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粗布传来。

“时间,地点。”他吐出四个字,声音干涩。

柳含烟似乎并不意外他的选择。她报出了一个地址和一个时辰,是三天后夜晚,城南某条僻静巷子里的一家不起眼的古玩铺子。

“目标是一块刚收上来的‘压胜钱’,据说沾着墓土。”柳含烟补充道,“老板以为是汉代的,但我觉得…不像。你去看看。”

说完,她站起身,放下几枚铜板在碗边,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蒙蒙雨雾之中,消失不见。

沈墨轩握着那袋冰冷的“润目金”,站在原地良久。他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更加危险的道路。柳含烟的情报网深不可测,她的目的绝不仅仅是鉴宝那么简单。自己这双招灾惹祸的眼睛,如今成了她手中一把好用的、却也随时可能反噬其主的利器。

但,他别无选择。想要在这吃人的汴京城活下去,想要积蓄力量,想要弄清楚自身的秘密,甚至…想要在未来某一天,拥有摆脱所有操控、真正掌控自己命运的能力…他需要资源,需要信息,需要这危险同盟带来的喘息之机。

他将钱袋收起,开始默默收拾摊子。

之后的日子,一种新的、诡异的节奏融入了沈墨轩的生活。

白天,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生意却莫名不错的馄饨摊主,在烟熏火燎中艰难谋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南城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夜晚,他则时而会化身幽灵,根据柳含烟提供的精准情报,出现在某个偏僻的交易地点、某家黑灯瞎火的当铺后院,甚至是某条停泊在河湾的废弃货船上。

柳含烟让他“看”的东西五花八门,千奇百怪。有时是一柄锈迹斑斑、却煞气逼人的断剑;有时是一尊造型诡异、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青铜小像;有时甚至只是一块看似普通、却让星瞳隐隐刺痛的金属矿石。

每一次“鉴宝”,都是一次对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星瞳被强行催动,带来的剧痛和反噬一次比一次强烈,结束后往往需要虚弱好几天才能缓过来。但他每次都强忍着,将“看”到的那些混乱、破碎、充满痛苦的信息——能量的属性、残留的意念碎片、大致的年代、可能蕴含的诅咒或秘密——用最简练、最直接的语言,告知柳含烟。

柳含烟每次都会听得极其专注,那双烟霭浅瞳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时而困惑,时而恍然,时而…灼热。她从不评价,只偶尔会追问一两个细节。沈墨轩能感觉到,她正在通过这些零碎的“拼图”,试图构建某种庞大的、不为人知的图景。

而作为回报,柳含烟提供的情报也确实价值连城。

靠着她的消息,沈墨轩成功避开了两次地龙帮残余势力策划的、针对他摊子的阴损报复(一次是准备在食材里下毒,一次是雇佣混混准备纵火)。

靠着她的指点,他在一家急于周转的小当铺里,用极低的价格淘换到了一小袋被老板误认为是前朝劣钱的“开元通宝”背洛、润字好版,转手就在另一个柳含烟透露的、专收好钱的藏家那里换来了足以支撑数月嚼用的银钱。

甚至,柳含烟还隐晦地提醒了他漕帮内部因为码头新规即将发生的一场械斗,让他提前收摊,避开了一场无妄之灾。

这种交换,冰冷、精确、不带丝毫温情,却实实在在地让沈墨轩在危机四伏的南城,找到了一丝喘息和积累的缝隙。他像一株在悬崖缝隙中艰难求生的毒草,汲取着来自危险源泉的养分,缓慢而顽强地恢复着,生长着。

他对柳含烟的警惕从未放松。他知道这个女人是一柄双刃剑,她的情报来源绝对不简单,背后必然牵扯着更加庞大复杂的势力网络。他试图从那些零碎的信息中拼凑她的目的,却始终如同雾里看花。

但他也清楚地意识到,在这种危险的相互利用中,自己并非全然被动。每一次动用星瞳,虽然痛苦,却似乎也让那双眼睛对金属、对能量、对那些隐藏在历史尘埃下的秘密,变得更加敏锐,甚至…那枚沉寂的“金种”,偶尔也会因为接触到某些特殊的金属器物,而传递出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悸动。

力量,在痛苦中悄然滋长。

这一日,柳含烟再次于雨中出现。这次,她带来的东西有些特别——不是让他去鉴宝,而是一个小小的、密封的锡管。

“城西,‘永宁堂’药铺的库房管事,最近赌输了很大一笔钱,急需脱手一批‘捡漏’来的老参,价钱只有市面的三成。”她的声音依旧清冽平淡,“东西是好东西,来源…有点小麻烦,但对你来说,应该无碍。”

沈墨轩心中一动。药材,尤其是上好的人参,对他恢复伤势、弥补元气大有裨益,而且是硬通货,不愁脱手。

他接过锡管,里面是更详细的信息纸条。

“为什么给我这个?”沈墨轩抬起眼。这似乎超出了他们之间“情报换鉴宝”的契约。

斗笠下,那抹淡色的唇似乎又弯了弯,带着一丝玩味。

“你的脸色,比鬼好看不了多少。我可不想我这双好不容易找到的‘眼睛’,还没用几次,就自己油尽灯枯了。”柳含烟的声音里听不出多少关切,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工具的使用寿命,“养好点。下次要你看的东西…有点特别,需要你状态好一些。”

说完,她再次转身,消失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

沈墨轩捏着那冰冷的锡管,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目光幽深。

雨丝如网,笼罩着汴京城的街巷,也笼罩着这脆弱而危险的同盟。他知道,自己在这张网上越陷越深。但网结之处,或许也藏着挣脱的契机。

他收起锡管,看了一眼阴沉的天色,推起馄饨摊的独轮车,吱呀吱呀地,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向着那处临河的、破败却暂时属于他的吊脚楼小屋走去。

路还很长,夜正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