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空气中还残留着长孙无垢信纸焚烧后的一缕淡淡焦香,混杂着烛火燃烧的蜡味,形成一种奇特而肃静的氛围。
李靖和罗成垂手立于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他们都清楚,第一封信带来了家宅的温情,也带来了朝堂的警示。而这紧随而至的第二封信,分量只会更重。
杨辰的目光,落在了第二封信的封口上。
那是一枚精致的凤纹蜜蜡。
与长孙无垢那枚小巧私密的“孙”字印不同,这枚凤纹印章,线条繁复而华贵,凤凰的尾羽舒展,栩栩如生,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母仪天下的气度。
这是前朝皇后的印信,也是萧美娘的专属印记。
杨辰的心境,也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如果说,长孙无垢的信,是庭院深处,一株悄然为他绽放的解语花,清幽而私密。
那么,萧美娘的信,便像是皇城之巅,一面为他而升起的凤旗,昭示着他的正统与荣耀,华丽而张扬。
他缓缓撕开封口,动作比刚才要郑重几分。
信纸用的是宫中特供的金粟山藏经纸,纸质坚韧,色泽微黄,上面用朱砂墨,写着一手雍容华贵的宫装小楷。
字迹珠圆玉润,法度森严,每一个笔画都透着一种不可动摇的威仪。
“君启:”
仅仅两个字,便带着一种俯瞰江山的开阔。
“闻君于太原大捷,克李靖,降红拂,兵不血刃而定北方,妾于洛阳宫中,心甚慰之。此等功绩,非雄主不可为。”
开篇便是赞誉,却不显谄媚,反而像是一位真正的皇后,在嘉奖她最得意的将军与夫君。
杨辰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他继续往下看。
“君离之后,洛阳百姓,无不感念君恩。城中坊间,孩童传唱之歌谣,已非前朝旧曲,皆为‘杨帅定国,天下太平’之新词。妾每每于宫墙之上,听闻此声,便知君之仁德,已深入人心。”
“昨日,城西有老妪,携其孙,跪于宫门之外,献上新炊之黍米。言其家三代,饱受战乱之苦,唯君至洛阳,方得安寝。此一饭之恩,愿为君祝祷,祈君早日登临九五,以安天下。”
“妾已命人厚赏,然老妪不受,只言:‘民心所向,非金银可易。’言罢,叩首而去。”
信中没有一句“思念”,没有一句“牵挂”,通篇都在讲述洛阳的民心,百姓的拥戴。
可杨辰读着这些文字,却比读到任何情话,都更能感受到萧美娘那份深沉而炽热的情意。
她不是在向他汇报民情。
她是在用整个洛阳城的民心,来为他的帝王之路,添砖加瓦。
她是在告诉他,他的身后,不仅有她们这些女人,更有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在翘首以盼,盼着他君临天下。
这份情意,太过宏大,也太过沉重。
唯有真正的帝王,才能承载。
李靖站在一旁,虽然看不见信的内容,但从杨辰那愈发深邃的眼神中,他能感受到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气场。
如果说,刚才主公看第一封信时,像是一个卸下甲胄的丈夫,温情而柔软。
那么此刻,他便重新披上了那件名为“天下”的皇袍,眼神里是山河万里的壮阔与睥睨。
信的最后,萧美娘的笔锋,终于带上了一丝属于女人的柔软。
“北方苦寒,君之衣食,妾已备下冬衣数箱,不日将由专人送达。君之龙体,系天下安危,万望珍重。妾与观音婢,及宫中诸姐妹,皆在洛阳,静候君凯旋之日。”
“静候君凯旋之日。”
杨辰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心中一片火热。
他知道,这便是萧美娘的承诺。
她们会在后方,为他守好这座天下,等他扫平四海,荣归故里。
“呼……”
杨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信纸小心翼翼地叠好,贴身放入怀中。
与长孙无垢那封必须焚毁的密信不同,萧美娘的这封信,是一份可以昭告天下的功绩簿,也是一份凝聚人心的宣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