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像一块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一个士兵的心上。
一些新归附的将领,眼中已经开始冒出贪婪的火光,他们振臂高呼,山呼海啸。
“魏公千岁!大魏万年!”
然而,那些瓦岗的老兵,却大多沉默着。他们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黄土,仿佛能透过那层薄薄的土,看到昨天还在这里流淌的,同袍的鲜血。
李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冷哼一声。
他不在乎。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不怕收买不了人心。等打退了李世民,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炮制这些不听话的老家伙。
就在他准备宣布新的将领任命,将翟让和单雄信留下的兵权彻底瓜分时,演武场的人群,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人群像被一把无形的刀劈开,自动让出了一条通道。
一身戎装的单雄信,手持金顶枣阳槊,一步一步,从通道的尽头,向着点将台走来。
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演武场上那震天的呼喊声,渐渐平息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孤单的身影上。
李密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着单雄信,看着他身上那套熟悉的旧甲,和他身后,那些同样沉默着,却杀气腾腾的部曲。一股不祥的预感,攥住了他的心脏。
“雄信,你来得正好。”李密强行压下心头的不安,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孤正要宣布,由你来接替翟让,总领我大魏所有兵马……”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单雄信打断了。
“李密。”
单雄信站定在点将台下,抬起头,直视着李密。
他没有叫“魏公”,也没有叫“密公”,而是直呼其名。
这两个字,像两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李密的脸上,也抽在所有新贵的心上。
李密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单雄信!你放肆!”他身旁的一名心腹将领厉声喝道。
单雄信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定着李密。
“我单雄信,当初跟着翟让大哥落草,为的是‘义气’二字。”
“后来,你李密来了,你说要带我们开仓放粮,救济天下,我单雄信跟着你,为的是‘仁义’二字。”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演武场。
“可现在,‘义气’,被你一杯毒酒给毒死了。”
“‘仁义’,被你一场屠杀,杀得干干净净。”
他手中的金顶枣阳槊,猛地往地上一顿!
坚硬的青石板,被砸出一片蛛网般的裂纹。
“我问你,李密!”
“一个无情无义的瓦岗,还剩下什么?!”
这一声质问,如同一道炸雷,在死寂的演武场上空滚过。
那些低着头的瓦岗老兵,身体不约而同地一震,缓缓抬起了头。他们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那是被压抑了一夜的,愤怒与悲凉的火焰。
李密的身体,晃了晃。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想要怒斥,却发现自己在单雄信那双清澈而悲愤的眼睛注视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单雄信看着他,眼中最后一丝情分,也随之熄灭。
他收回目光,环视了一圈这片他曾经浴血奋战的演武场,最后,将手中的金顶枣阳槊,高高举起。
“我,单雄信!”
“从今日起,与你李密,恩断义绝!”
“这瓦岗,老子不待了!”
说完,他将那杆陪伴了他半生的长槊,狠狠地插在了点将台前的土地里。
长槊入地三尺,槊尾的红缨,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道决绝的血泪。
他转身,大步离去。
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他身后,数千名部曲,如同一片沉默的潮水,紧紧地跟随着他,向着城门的方向,决然而去。
整个演武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那道离去的背影,看着那杆插在地上的长槊。
他们知道,瓦岗的脊梁,断了。
李密站在高台上,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紫。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他想下令,想让人拦住他,杀了他们。
可他不敢。
他能感觉到,台下那数万道目光,正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身上。只要他敢动一下,这座刚刚建立的“大魏”,就会在瞬间,被愤怒的兵潮,撕得粉碎。
“噗——”
一口鲜血,再也抑制不住,从李密的口中狂喷而出,洒在了他身前的王袍之上。
那玄色的王袍上,瞬间多了一片刺目的殷红。
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