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犹豫了一下,还是派人进去通报了。没过多久,蔡建德亲自迎了出来,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二当家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魏公正在书房等您。”
书房里,李密换了一身寻常的锦袍,正在灯下读着一卷书,看上去温文尔雅,仿佛白日里那个狂躁的赌徒从未存在过。
“雄信来了,坐。”李密放下书卷,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单雄信没有坐,他站在书房中央,对着李密抱拳,单膝跪了下去。
“魏公!”
这一下,让李密都有些意外。他连忙起身,上前去扶:“雄信,你我兄弟,何须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单雄信却没有起,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密:“魏公,我今天来,不为别的,只为瓦岗的兄弟情义,求您一件事。”
李密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不变:“但说无妨。”
“请魏公收回成命,暂缓称帝之事。请魏公念在与翟让大哥往日的情分上,给他留几分颜面,不要再逼他。”单雄信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瓦岗能有今日,靠的是众家兄弟齐心协力。一旦内乱,基业必将毁于一旦!届时,悔之晚矣!”
李密扶着他的手臂,静静地听他说完。
书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响。
过了许久,李密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雄信,你起来吧。”
他将单雄信扶起,重新按回到椅子上,自己也坐了下来,亲自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你的忠心,我懂。你对瓦岗的情义,我也懂。”李密端着茶杯,看着氤氲的热气,眼神变得悠远,“可你只看到了眼前的风浪,却没看到,我们这艘船,已经漏了。”
他放下茶杯,看着单雄信:“翟让,已经不是当年的翟让了。他心有不甘,怨气冲天,他是我这艘大船上,最大的一道裂缝。不堵上这道裂缝,我们谁也到不了岸。”
“称帝,不是为了我李密一人的荣华富贵。”李密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是为了给这艘船,换一根最坚固的龙骨!是为了给所有跟着我的人,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是为了告诉天下人,谁才是这中原大地真正的主人!”
“至于翟让……”李密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给过他机会了。是他自己,非要往刀口上撞。”
单雄信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他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将权术和野心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的李密,感到一阵彻骨的陌生。这还是那个当初与他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兄弟吗?
“魏公……”他想再说什么。
“好了,雄信。”李密打断了他,站起身,走到他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重情义,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弱点。你只要记住,我李密,永远不会亏待真心跟着我的兄弟。三日后,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安安稳稳地坐在你的位置上。等事情了了,我封你为齐王,与我共掌兵权,如何?”
利诱。
赤裸裸的利诱。
单雄信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地站起身,对着李密,深深地鞠了一躬。
“末将,告退。”
他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他只是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让他感到窒息的书房。
走出魏公府的大门,单雄信仰起头,看着天上那轮昏黄的残月。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尽全力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一边是回不去的旧情义,一边是容不下的新朝堂。
他该何去何从?
他不知道。
他跨上马,没有回自己的大营,也没有去任何地方,只是一个人,一匹马,在偃师空旷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远处,一座酒楼的二楼,窗户半开。
杨辰端着酒杯,静静地看着单雄信那孤独而萧索的背影,在长街上越拉越长,直到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罗成站在他身后,默然无语。
“你看,”杨辰轻声开口,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个时代,要结束了。”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辛辣,他却像是浑然不觉。
“传令下去,让咱们的人,把‘好酒’都备足了。”
“三日后那场宴,会很热闹。可别让咱们的魏公,喝得不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