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法回答。
是啊,那些人,穿着李唐的军服,是她丈夫麾下的兵。可他们的行径,比她听过的任何关于“匪寇”的描述,都要肮脏,都要丑恶。
“这个天下,病了。”杨辰的声音变得低沉,仿佛在诉说一个与自己无关,却又感同身受的故事,“从杨广修运河、征高句丽开始,就病入膏肓了。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百姓活不下去,才有了我们这些‘匪’,这些‘贼’。”
“我们拿起刀,不是为了烧杀抢掠,只是为了从那些脑满肠肥的官老爷嘴里,抢一口能活命的粮食。我们攻占城池,不是为了称王称霸,只是为了给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家。”
他的话,不激昂,不慷慨,只是平铺直叙,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辩驳的力量。
长孙无垢的心,被触动了。她出身高贵,从未真正体会过底层百姓的疾苦。但她冰雪聪明,从史书上,从别人口中,她知道这个乱世的残酷。
“可……可李家也是顺应天意,起兵伐隋,为的是解救万民……”她下意识地辩解道,只是这辩解,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苍白无力。
“解救万民?”杨辰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解救万民,就是放任手下的兵,在自己的中军大营里,凌辱主帅的家眷吗?”
这句话,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长孙无垢最痛的地方。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杨辰见状,知道火候已到,立刻缓和了语气。
“抱歉,我无意冒犯。”他站起身,退后两步,重新拉开了距离,“我承认,李渊、李世民,是人中龙凤,他们或许也有一颗救世之心。但他们救的是李家的天下,不是百姓的天下。在他们眼中,你们这些所谓的家眷,和军功、城池一样,都只是巩固他们权力的工具罢了。有用时,捧在手心。无用时,弃如敝履。”
他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春燕,话锋一转。
“瓦岗也一样,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李密魏公,雄才大略,却也野心勃勃。很多人,早就忘了当初为何要反。他们被权力蒙蔽了双眼,与那些他们曾经发誓要推翻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番话,让长孙无垢感到了震惊。她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竟敢如此直白地评价自己的主公。
“但,总有一些人还记得。”杨辰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坚定的力量,“总有一些人,还记得最初的誓言。我们想要的,不是改朝换代,换一个姓氏的皇帝继续作威作福。我们想要的,是一个真正属于天下万民的盛世。一个没有压迫,没有饥饿,一个像姑娘你这样的女子,走在任何地方,都不用担惊受怕的盛世。”
长孙无垢彻底怔住了。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一个能与她并肩而立,共创盛世的英主……
这句话,如同魔咒一般,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这是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是她对未来夫君的最高期许。她曾以为,李世民就是那个人。
可现在,这个形象,却与眼前这个自称“瓦岗参军”的男人,渐渐重合。
他不是在画饼,不是在说空话。他用最残酷的现实,剖析了这个世界的病态,也清晰地指出了自己的道路。
他的理想,或许遥远,或许天真。但那一刻,长孙无垢却没来由地相信,他是真诚的。
她心中的那座由“匪寇”和“贼人”筑成的高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了一角。从那道裂缝中,她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瓦岗,一个不一样的……杨辰。
就在帐篷内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静之时,躺在草堆上的侍女春燕,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也开始微微抽动。
“嗯……”
这声音虽然微弱,但在死寂的帐篷里,却如同惊雷。
杨辰和长孙无垢的脸色同时一变。
紧接着,帐篷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都仔细搜!任何可疑的人,格杀勿论!尤其是后勤和马厩这边,重点排查!”
一个冰冷而威严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帐篷布,在两人耳边响起。
是那队“飞虎军”!他们搜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