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机未到。”杨辰摇头,“现在动手,只会激起守军同仇敌忾之心。要等到他们最疲惫,最绝望,精神最脆弱的时候,再用雷霆一击,从肉体和心理上,彻底摧垮他们。”
他伸出手指,在茶水里蘸了一下,然后在案几上画了一条线。
“人的精神,就像这根弦。”他轻轻拨动那条水线,“第一次骚扰,他们紧张。第二次,他们愤怒。第十次,他们麻木。等到第二十次,当他们觉得一切都和之前一样,只是虚张声势的时候……”
杨辰的手指,在水线中间,重重一点。
“我们就真的杀进去。”
水线,从中断开。
徐茂公看着那条断开的水线,久久不语。帐内的油灯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拉得长长的。
这个年轻人,算计的不仅是兵法,更是人心。他像一个最高明的猎人,耐心地消磨着猎物的体力与意志,等待着它露出最脆弱的咽喉。
这种计谋,不可谓不毒辣。
“你就不怕玩火自焚?”徐茂公忽然问,“王世充不是蠢货,他迟早会看穿你的计策。到那时,他若将计就计,设下埋伏,你派出去的那些敲盆敲碗的兵,可就回不来了。”
“他会的。”杨辰的回答,出乎徐茂公的意料,“草民断定,最迟明晚,王世充就会有所动作。”
“哦?”徐茂公来了兴趣。
“因为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杨辰解释道,“五天,足以让一个普通士兵从警惕到崩溃。也足以让一个多疑的主帅,做出过激的反应。他有两种选择,要么,彻底放弃夜间防御,让士兵休息,但这等于将城防拱手让人;要么,就是主动出击,打掉我们的骚扰部队。”
他看着徐茂公:“以王世充狡诈多疑的性格,他一定会选择后者。他会派出一支精锐,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出城,猎杀我们的队伍。”
“你既然算到了,想必也做好了应对。”徐茂公的语气里,已经听不出是考较还是赞许了。
“草民已经建议秦琼将军,将他麾下的两千精骑,化整为零,分成二十支小队,在城外游弋。他们才是真正的猎人。”杨辰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王世充的兵出来一个,我们就吃掉一个。出来一队,我们就吃掉一队。洛阳城,将变成一个只进不出的血肉磨盘。”
“好一个血肉磨盘。”徐茂公缓缓点头,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水滑入喉中,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快意。
他看着眼前的杨辰,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他的所有评估,可能都低了。此人,不仅有谋略,更有胆魄。他的计策,环环相扣,狠辣异常,几乎不给对手留任何喘息的余地。
这样的人,用好了,是瓦岗的利刃。可若是用不好……
徐茂公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
洛阳,总管府。
王世充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火盆,火星溅得到处都是,亲兵们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他指着阶下几名垂头丧气的将领,破口大骂,“五天!整整五天!你们就任由那帮泥腿子在城外拉屎撒尿,耍猴戏?我大隋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一名将领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总管,瓦岗贼军太过狡猾,他们……”
“狡猾?”王世充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唾沫星子都喷到了他的脸上,“我看是你们无能!兵法有云,‘敌疲我扰’,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看不出来吗?人家在耗我们的精神,在磨我们的锐气!”
他一把推开那名将领,在大堂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停下脚步,眼中凶光毕露,“传我将令!从今夜起,各城门守军减半,其余人等,就地休息!任他城外翻了天,谁也不准出声,谁也不准妄动!”
众将闻言,皆是一愣。
“总管,这……这万万不可啊!”一名老将急道,“若是瓦岗贼趁机攻城,我军毫无防备,洛阳危矣!”
“他们不会。”王世充冷笑一声,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他们闹了五天,就是想看我们疲惫不堪的样子。今夜我们突然没了动静,他们反而会起疑,不敢轻举妄动。”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像毒蛇吐信:“这只是第一步。我要让城外的瓦岗贼,也尝尝睡不着觉的滋味。”
他扫视众将,一字一句地说道:“命我义子王玄应,挑选三千敢死之士,饱食安歇。待到四更天,夜色最浓,人最困乏之时,悄悄缒城而出,不必恋战,目标只有一个——”
王世充的手,在空中做了一个劈砍的动作。
“杀光那些敲锣打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