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没有理会他的嘲讽,而是抬起下巴,指了指小舟旁边那片深不见底的林子。“船上没人。你看,那边的草地有踩踏的痕迹,通向林子里。人进去了。”
马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岸边的软泥上留下了几个不算清晰的脚印,一路延伸,消失在林木的阴影中。
“进去就进去呗,还能跑了不成?”马六满不在乎地说道,“正好,省得咱们在水边动手,万一让他跳了江,还得费事。进林子里,那就是瓮中捉鳖。”
张三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了。他看着那片幽深寂静的山林,心中无端升起一丝不安。林子太静了,静得有些诡异,连一声鸟叫都听不到。这不正常。
“这林子不对劲。”他压低了声音,“我们分头,一左一右,包抄进去。你走小路,我从侧面绕。保持能看到对方的距离,别冒进。”
这是军中最稳妥的索敌之法,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被伏击。
马六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表情,撇了撇嘴:“行行行,都听你的。抓个渔夫而已,搞得跟要围剿一整队马匪似的。”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依言拔出了刀,和张三对视一眼,两人一左一右,分头走进了那片沉默的森林。
林子像一张忽然张开的巨口,将午后的阳光和江岸的喧嚣一并吞了进去。光线骤然变暗,高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光斑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在堆积了不知多少年的腐叶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空气阴冷而潮湿,带着一股草木腐朽的味道,吸入肺里,让人胸口有些发闷。
马六一脚踩进林子,立刻就感到一阵不舒服。他不喜欢这种阴暗压抑的环境,更习惯在开阔的平原上纵马驰骋。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沿着那条模糊的小径,大步向前走去。在他看来,所谓的渔夫,此刻八成是躲在哪个树丛后面瑟瑟发抖,只等自己一脚踹出去,就能把他揪出来。
张三则要谨慎得多。他没有走小径,而是选择从侧翼的山坡上穿行。他尽量放轻脚步,身体微微弓着,像一头捕猎的狼,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每一处阴影。他丰富的战场经验告诉他,越是安静的地方,往往越是危险。
两人保持着大约二十步的距离,缓缓向林子深处推进。林中除了他们自己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再无半点声息。这种死寂,开始让一向胆大的马六也感到了一丝毛骨悚然。他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侧后方的张三,见对方正全神贯注地搜索着,才稍稍心安。
“喂,张三,”他压低声音喊了一句,想用说话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你说那小子是不是个傻子?放着大路不走,非要钻这种鬼地方,是想找地方上吊吗?”
张三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嗯”,示意他噤声。
马六自讨了个没趣,悻悻地闭上了嘴。他开始觉得,这趟差事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轻松惬意。这片林子,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给罩住了,每往前走一步,那网就收得更紧一分。
他们又往前走了大约百十步,前方出现了一处小小的洼地。一棵巨大的橡树不知被雷劈断还是自然倒塌,巨大的树干横亘在地,上面爬满了湿滑的青苔和一些不知名的菌类,像一条蛰伏的巨蟒。小径恰好从这截朽木旁绕过。
张三的目光扫过那截巨大的朽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林中寻常一景。他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洼地对面的那片灌木丛,那里看起来很适合藏人。
他的脚步没有停顿,踩着厚厚的腐叶,发出“沙沙”的轻响。这声音在死寂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一步一步,沉稳地走着,很快便走到了那截横倒的朽木旁边。
就在他与朽木擦身而过,整个后背,连同后脑,都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那片最浓重、最深沉的阴影之中的那一刻。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在那截腐朽的树干之后,一双没有携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已经锁定了他很久很久。
那双眼睛的主人,身体如同一张被拉到极致的满弓,只等着他踏入那个预设好的、绝无生机的死亡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