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湖列岛以东,狂风怒号,浊浪滔天。铅灰色的乌云低垂,仿佛要压垮海面。豆大的雨点被狂风裹挟着,如同鞭子般抽打着海面上的一切。一艘巨大的盖伦帆船,此刻却如同被拔了毛的巨鸟,在海浪中绝望地挣扎。
这正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旗舰“飞翔的荷兰人号”。它早已不复昔日的雄姿。主桅从中断裂,只剩下半截光秃秃的残桩,断裂处参差不齐,如同被巨兽啃噬过。巨大的船帆早已被烧得精光,只剩下几缕焦黑的布条在风雨中狂舞,徒劳地拍打着桅杆。船尾舵机被开花弹炸得稀烂,舵手只能依靠几根临时绑扎的粗缆绳,在甲板上几十名水手拼命的拉扯下,勉强控制着船头方向,避免被巨浪掀翻。船体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巨大破洞,海水正疯狂地涌入,尽管水手们用木板、棉被甚至尸体拼命堵塞,船身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下沉。浓烟从几处被燃烧弹点燃的舱室不断冒出,又被暴雨浇得嘶嘶作响,混合着焦糊味和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
舰长哈根瘫坐在湿漉漉的艉楼甲板上,昔日精心打理的棕色胡须被烟灰和雨水糊成一团,华丽的军官制服也破烂不堪。他失神地望着船舷外那如同沸腾墨汁般的海面,眼神空洞。旗舰的航海长,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水手,正跪在他身边,声音嘶哑地报告着噩耗:
“上校!底舱进水无法控制!船体倾斜超过十五度!最多…最多再撑两个时辰!我们…我们完了!”老航海长的声音带着哭腔,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哈根仿佛没听见,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魔鬼…东方的魔鬼…那是什么炮…那是什么船…” 他眼前不断闪现着那场噩梦般的海战:如同流星火雨般从天而降的开花弹,精准地撕裂他的舰队;那两艘快如鬼魅、火力凶悍的明国新式战舰,在炮火中灵活穿梭…还有那个站在岸上观礼台、穿着华贵貂裘的小小身影…他打了个寒颤,感觉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上校!我们必须弃船!”大副冲过来,抓住哈根的肩膀摇晃,“划小艇!去澎湖!或许…或许能等到巴达维亚的救援!”
“弃船?”哈根猛地回过神,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不!绝不!‘飞翔的荷兰人号’是我的荣耀!我不能让它落入那些魔鬼手中!烧了它!烧了它!把所有火药集中到弹药库!我们…和船一起沉没!上帝会记住我们的忠诚!”
“上校!你疯了!”大副惊骇地大叫。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穿透风雨、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的号角声,如同海妖的呜咽,从东南方向的雨幕中传来!
紧接着,几艘巨大的黑影如同幽灵般,破开雨帘,出现在惊涛骇浪之中!它们体型庞大,船型却比盖伦船更加流畅,船首尖锐如刀,劈开巨浪!船帆鼓胀如满月,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船头飘扬的旗帜上,赫然绣着一只狰狞的、张牙舞爪的黑色蛟龙!
“郑!郑芝龙的船!”了望塔上传来水手撕心裂肺的尖叫!
哈根猛地抬头,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郑芝龙!那个盘踞在东南沿海、如同海龙王般的巨寇!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快!快!准备战斗!”哈根挣扎着爬起来,声嘶力竭地吼道。然而,他的命令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旗舰早已失去动力,火炮大多被毁,水手们精疲力竭,士气崩溃。拿什么战斗?
郑芝龙的舰队在风浪中展现出惊人的操控技巧。五艘主力战舰迅速展开,如同鲨鱼围猎受伤的鲸鱼,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将“飞翔的荷兰人号”牢牢围在中央。旗舰“黑蛟号”的船头,一个身材魁梧、披着黑色油布斗篷、如同铁塔般的身影迎风而立,正是郑芝龙本人!他一手按着腰间的倭刀,一手举着黄铜望远镜,锐利的目光穿透雨幕,死死锁定着那艘残破的荷兰旗舰。
“大哥!看!那船!好家伙!真大啊!”郑芝龙的弟弟郑芝虎兴奋地指着“飞翔的荷兰人号”,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比咱们最大的船还大一圈!就是…就是破得有点惨!”
郑芝龙放下望远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沉声下令:“传令!各舰火炮上膛!火铳手准备!跳帮队集结!给老子围死了!别让它沉了!也别让它跑了!这船…是信王殿下送给咱们的‘大礼’!得好好接着!”
“得令!”郑芝虎狞笑一声,转身跑向传令台。
“黑蛟号”的桅杆上,迅速升起一串色彩鲜艳的旗语。包围圈迅速收紧!郑家战舰的炮窗纷纷打开,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荷兰旗舰!甲板上,手持火绳枪、倭刀、斧头的海盗们,如同嗜血的狼群,发出兴奋的嚎叫!跳帮队已经集结在船舷边,绳索、钩爪准备就绪!
“飞翔的荷兰人号”上,绝望的气氛达到了顶点。水手们看着周围杀气腾腾的舰队,再看看自己这艘随时可能沉没的破船,最后一丝抵抗意志彻底崩溃。
“投降!我们投降!”大副再也顾不得哈根的命令,猛地抢过旁边一名水手手中的白布,疯狂地挥舞起来!其他水手也如梦初醒,纷纷寻找白色的东西——床单、衬衣、甚至撕下帆布碎片,拼命地挥舞、呼喊!
“投降!别开炮!”
“饶命啊!”
哈根看着这一幕,颓然坐倒,手中的佩剑“哐当”一声掉在甲板上。完了…一切都完了…他闭上眼睛,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颊。
郑芝龙看到对方挂起白旗,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他挥了挥手:“靠上去!登船!把值钱的东西和人,都给老子搬回来!小心点!别把船弄沉了!”
“黑蛟号”率先靠向荷兰旗舰。两船在风浪中剧烈摇晃、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早已准备好的跳帮队如同下饺子般,甩出钩爪绳索,敏捷地攀爬跳跃,迅速占领了荷兰旗舰的甲板!荷兰水手们如同待宰的羔羊,被粗暴地驱赶到一起,双手抱头蹲下。
郑芝龙带着郑芝虎和一队精锐护卫,踏上了“飞翔的荷兰人号”的甲板。他踩着湿滑的甲板,靴子踩在混合着雨水、血水和油污的泥泞中,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甲板,破碎的船体,惊恐的俘虏,最后落在被两名海盗押着、失魂落魄的哈根身上。
“你就是这艘船的船长?”郑芝龙走到哈根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哈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如同山岳般的东方海盗头子,眼神灰败,用生硬的汉语回答:“是…我是范·德·哈根…荷兰东印度公司舰队司令官…”
“司令官?”郑芝龙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官不小啊!怎么混成这德行了?”他环顾四周,啧啧两声,“这船…看着挺结实,怎么让信王殿下的小炮仗给崩成这样了?”
哈根听到“信王殿下”四个字,身体猛地一颤,眼中再次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他…他不是人…是魔鬼…他的炮…他的船…”
“闭嘴!”郑芝龙不耐烦地打断他,“老子没兴趣听你哭丧!来人!把这什么司令官,还有船上所有军官、工匠、识字的,统统给老子单独关押!好吃好喝伺候着!其他人,押到底舱!等船靠岸再说!”
“是!”手下应声而去。
“大哥!快来看!好东西!”郑芝虎的声音从船尾炮甲板传来,充满了兴奋。
郑芝龙大步走过去。只见郑芝虎正蹲在一门侧舷炮旁,手里拿着一块抹布,用力擦拭着炮身。那门炮明显与其他火炮不同!炮管更长,更细,炮身上还带着奇怪的螺旋纹路(膛线雏形)!炮架结构也更加精巧,带有某种简易的俯仰调节装置!
“大哥!你看这炮!”郑芝虎指着炮管内部,“里面不是平的!有刻痕!跟咱们的鸟铳似的!还有这炮架!能转!能调高低!比咱们船上那些笨家伙强多了!”
郑芝龙蹲下身,仔细查看,眼神越来越亮!他伸手抚摸着那冰冷的炮管,感受着那细微的螺旋纹路,又试了试那灵活的炮架。作为纵横海上多年的枭雄,他太清楚这种火炮的价值了!射程更远!精度更高!威力更大!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郑芝龙眼中精光爆射,随即又闪过一丝疑惑,“荷兰人什么时候有这种炮了?以前没见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