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釜底抽薪断粮道
信王府的书房里,那股子挥之不去的硝石硫磺味儿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更令人窒息的紧张。辽东的消息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朱由检背着手,在铺着辽东及朝鲜舆图的巨大桌案前踱步,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李若琏垂手肃立一旁,方正化则捧着一摞刚整理好的密报,大气不敢出。
“皇太极…好快的动作!”朱由检停下脚步,指尖重重戳在沈阳的位置上,“老奴尸骨未寒,他就能压服诸贝勒,掌控两黄旗…这份手段,这份狠辣,比他老子更胜一筹!”
他抬起头,眼中寒光闪烁:“辽东那边,我们撒出去的‘鹞子’(探子)和‘铁鸽子’(信鸽),必须加倍小心!皇太极刚上位,正是要立威的时候,对奸细绝不会手软!传令下去,所有在沈阳及辽东的暗桩,近期非十万火急,一律静默!宁可少传消息,也绝不能暴露!”
“是!王爷!”李若琏沉声应道,“属下已严令下去,所有渠道进入蛰伏状态,只保留最核心的‘死桩’(深度潜伏,轻易不动用)保持最低限度联系。”
朱由检点点头,目光移向舆图上朝鲜半岛的位置,手指沿着鸭绿江缓缓划过:“辽东正面,皇太极现在肯定严防死守,针插不进。我们暂时奈何不了他。但…他也不是铁板一块,更不是没有软肋!”
他猛地抬头,看向李若琏和方正化:“李若琏,之前让你查的,后金的粮草来源,尤其是从朝鲜那边流入的,有眉目了吗?”
李若琏精神一振,立刻上前一步:“回王爷!据多方情报汇总,建奴粮草,主要靠劫掠、辽东汉人包衣耕种,以及…通过朝鲜的贸易和贡赋获取!尤其是朝鲜!”
他指着地图上朝鲜北部靠近鸭绿江的几个点:“朝鲜李氏王朝,自萨尔浒之战后,便对建奴心怀畏惧,虽名义上仍尊大明为宗主,但私下里,迫于建奴兵威,不得不与之‘互市’,甚至以‘岁贡’名义,输送大量粮食、布匹、药材!尤其是粮食!朝鲜北部土地相对肥沃,且受小冰河期影响较小,是建奴重要的粮食补充来源!据可靠情报,每年经义州、满浦等边市流入建奴的朝鲜粮食,不下数十万石!这几乎占了建奴非劫掠所得粮食的三成以上!”
“三成!”朱由检冷哼一声,“好一个迫于兵威!好一个暗通款曲!吃着大明的饭,却给豺狼递刀子!”
方正化适时递上一份密报:“王爷,这是沈廷扬那边通过海商渠道,从朝鲜王京(汉城)传回的消息。朝鲜朝堂如今分成两派:一派以领议政(首相)李元翼为首,主张严守臣节,暗中抵制建奴索求;另一派以兵曹判书(兵部尚书)金鎏为首,认为建奴势大不可挡,主张‘事大主义’,对建奴予取予求,以求自保。两派争执不下,国王李倧态度暧昧。”
“墙头草!”朱由检嗤笑一声,“李倧这老小子,是既怕得罪建奴被揍,又怕彻底倒向建奴,将来我大明缓过劲来收拾他!想左右逢源?做梦!”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叮当作响:“既然朝鲜的粮食是皇太极的命门之一,那我们就给他来个釜底抽薪!断了他的粮道!”
李若琏和方正化都屏住了呼吸。
“方伴伴!”朱由检看向方正化,“立刻密令沈廷扬!让他动用一切海商资源,尤其是那些常年跑朝鲜航线的!给我在江南、湖广等地,秘密收购大批粮食!陈粮!次粮!甚至是掺了沙子的霉粮!只要便宜,能糊弄人就行!有多少,收多少!”
方正化一愣:“王爷…收次粮?这…”
朱由检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冷笑:“次粮怎么了?次粮也是粮!朝鲜那边,金鎏那帮软骨头,为了讨好建奴,肯定也在国内拼命搜刮粮食。我们就把这些次粮,高价卖给他们!用真金白银,把朝鲜国内的好粮食,都给我吸过来!让他们无粮可贡给建奴!”
李若琏眼睛一亮:“王爷妙计!此乃‘以商制虏’!我们高价收粮,朝鲜国内粮价必然飞涨!朝鲜官府和商人为了逐利,必定会将原本可能输送给建奴的粮食,转而卖给我们!而朝鲜官府为了凑足给建奴的‘贡粮’,要么压榨本国百姓,激起民怨;要么就只能用我们卖过去的次粮去糊弄建奴!无论哪种结果,都能离间朝鲜与建奴,同时掐断建奴的稳定粮源!”
“正是此意!”朱由检点头,“不仅如此,沈廷扬还要利用他的关系,秘密接触朝鲜国内那些对建奴不满、心向大明的官员和商人!比如那个领议政李元翼!给他们传递消息,告诉他们,大明信王殿下,深知朝鲜苦衷!只要他们能暗中抵制向建奴输粮,拖延时间,待我大明重整旗鼓,必定不会忘记他们的功劳!金银财帛,官爵封赏,本王绝不吝啬!”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同时,也要放出风声!谁敢顶风作案,大肆向建奴输送粮草,就是我大明的死敌!他日王师北定,必诛其满门!恩威并施,我看那些墙头草怎么选!”
“王爷深谋远虑!”方正化由衷赞道,“奴婢这就去传令沈廷扬!”
“等等!”朱由检叫住他,“告诉沈廷扬,动作要快!要隐秘!收购粮食,接触朝鲜官员,都要用白手套(代理人),绝不能暴露与我们王府的关系!所有资金,从工坊贸易的利润里支取,让陈子安全力配合!还有,让沈廷扬的船队,在朝鲜沿海活动时,‘顺便’多留意一下荷兰红夷的动静!这帮西夷贪得无厌,难保不会趁火打劫!”
“奴婢明白!”方正化领命,匆匆而去。
李若琏请示道:“王爷,辽东那边,我们是否还需要做些什么配合?”
朱由检沉吟片刻:“辽东…暂时按兵不动。但情报不能断!尤其是沈阳城内,关于那些汉人包衣头目和低级军官的动态。张老鲨那条线(指通过走私商人刘三疤瘌),要盯紧了!一旦刘三疤瘌那边有回音,或者露出任何动摇的迹象,立刻回报!另外…”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想办法,把风声放出去!就说…朝鲜国内因为粮价飞涨,民怨沸腾,官府已经无力也无心再向建奴输送粮食!说得越像真的越好!让这消息,传到沈阳去!传到皇太极耳朵里去!我要让他知道,他的粮袋子,漏了!”
数日后,朝鲜,汉城(今首尔)。
王宫偏殿内,气氛凝重。朝鲜国王李倧眉头紧锁,看着殿下争吵不休的两派大臣。
兵曹判书金鎏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汗王(皇太极)新立,正需立威!我朝鲜若在此时拖延贡粮,甚至减少输粮,必遭雷霆之怒!前车之鉴(指萨尔浒之战后朝鲜被迫臣服),犹在眼前!为江山社稷计,臣恳请殿下,速速下令,加征粮赋,务必按时足额,将粮食运抵义州,交付建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