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瘸子拿起那块“净尘皂”,入手微凉滑腻。他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那股浓烈的碱味和油脂味让他眉头紧锁。这味道…确实跟这倒霉小太监身上的味儿一脉相承。他翻来覆去地看,又用指甲抠了一点粉末捻了捻。
“这…什么玩意儿?”孙瘸子故意拉长了调子,一脸嫌弃,“黄不拉几,一股怪味。皂角?不像。胰子?更不像。小公公,你莫不是拿块洗衣服的脏皂角疙瘩来糊弄我吧?”
“不…不是!”王心之急得脸都红了,信王教他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最朴素的辩解,“它…它能洗干净东西!去油污!可厉害了!比皂角强多了!真的!是我…我从库房清理废物的脏桶里捡的!”他情急之下,把最关键的说辞吼了出来。
“脏桶里捡的?”孙瘸子嗤笑一声,把肥皂随手丢回柜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小公公,你逗我玩呢?脏桶里能捡到什么好东西?我看这玩意儿,也就值俩铜板,当个新鲜玩意儿放着看。”
王心之的心沉到了谷底。俩铜板?殿下费那么大劲弄出来的东西,就值俩铜板?他急得眼眶都红了,脱口而出:“它…它真的能洗干净!您不信…不信我给您试试!”他左右一看,目光落在孙瘸子油腻的柜台上。也顾不得许多了,王心之拿起那块肥皂,就着唾沫沾湿了一小块,对着柜台上一块明显是油污的陈年污渍,用力地搓了起来!
孙瘸子本来还想嘲笑他,但很快,他的眼神变了。只见那块污渍在王心之笨拙却用力的摩擦下,竟然真的开始变淡、溶解!王心之搓得额角冒汗,那块污渍也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小片湿漉漉的、明显比周围干净许多的痕迹!
“您…您看!”王心之喘着粗气,指着那片干净的痕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得意,仿佛不是擦干净了一块污渍,而是打赢了一场战役。
孙瘸子沉默了。他拿起那块湿漉漉的肥皂,又仔细看了看,凑近闻了闻,然后伸出粗糙的手指,在王心之搓过的那片区域用力抹了抹。指尖很干净,没有油腻感。
这东西…有点邪门!去油污的能力确实惊人!虽然味道怪了点,样子难看了点,但效果是实打实的!宫里的东西,哪怕是从“脏桶”里出来的,也未必没有价值…孙瘸子的小算盘开始飞快地拨动。宫里流出来的新奇玩意儿,去污还这么强…这要是卖给那些讲究的大户人家下人,或者酒楼后厨…转手就能赚一笔!
他脸上的嫌弃瞬间变成了精明的笑容,变脸速度之快让王心之目瞪口呆。“哎哟!小公公,看不出来,您还是个实诚人!”孙瘸子把肥皂拿在手里掂量着,“这玩意儿…是有点门道。不过嘛,味道确实冲了点,样子也粗笨,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用着安不安全…”他开始熟练地压价。
王心之被他这态度转变弄得有点懵,但听到“有点门道”,心又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他。
“这样吧,”孙瘸子伸出三根手指头,“冲小公公你这份实诚劲儿,也冲这东西确实有点用,我老孙头吃点亏,给你这个数!三吊钱(三百文)!怎么样?”
三吊钱?王心之心头一跳,这可比俩铜板强多了!他刚想点头,脑子里却猛地想起信王殿下那张虽然稚嫩却异常沉稳的脸,还有那句“他若是不识货,你就换一家”。殿下说过这东西很值钱!三吊钱…够买什么?好像也就够买几斤好点的肉?不行!得再问问!
“不…不行!”王心之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梗着脖子,学着记忆中某个管事太监的语气,可惜学得四不像,反而显得有点滑稽,“这…这可是宫里的东西!三吊钱…太少了!您…您再加点!”他也不知道该要多少,只能硬着头皮说加。
孙瘸子眯起眼,这小太监还挺倔?看来不是完全不懂行?或者…这东西来路比他说的要“干净”点?他试探着:“那小公公你说,多少合适?”
“五…五两银子!”王心之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一个他觉得是天文数字的价格。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五两?孙瘸子会不会直接把他轰出去?
果然,孙瘸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五两?!小公公!您可真敢开牙!您当这是金疙瘩啊?五两银子够买半头猪了!就这怪味疙瘩?您拿走拿走!这买卖做不了!”他作势要把肥皂推回来。
王心之慌了神,手足无措。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绸布长衫、管家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似乎想买些杂物。他目光扫过柜台,看到孙瘸子和一个提着夜香桶的小太监似乎在争执,又看到柜台上那块湿漉漉、擦干净了一片油污的痕迹,以及那块奇特的黄色方块,脚步顿住了,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
孙瘸子眼珠一转,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哟,李管家!您来得正好!快来看看这稀奇玩意儿!宫里流出来的,去油污一绝!这小公公非要五两,您给评评理,这值吗?”
那李管家被勾起了兴趣,走过来拿起肥皂看了看,又看了看柜台上那片干净的痕迹:“哦?真有这么神?味道是有点冲…不过宫里出来的,总有些门道。”他看向王心之,“小公公,真是宫里的?”
王心之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只能机械地点头:“是…是从库房清理废物的脏桶里捡的…”
李管家沉吟了一下。孙瘸子见状,立刻打圆场:“李管家,您是大户人家见多识广。这样,我看这小公公也不容易,这东西呢也确实有点用,您给个公道价?四吊钱?怎么样?”他这是借势压王心之的价。
王心之刚想说“三吊钱也行”,那个李管家却开口了:“四吊钱?老孙头,你也忒不地道了。这东西去油污如此厉害,若是真的,给厨房的婆子们用,省多少皂角胰子?省多少力气?我看…”他掂量了一下肥皂,“小公公,我给你一两银子!卖不卖?我买回去给我们家厨下试试!”
一两银子!王心之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一两银子!整整一千文!殿下!殿下!有人出一两银子了!
孙瘸子急了。他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直接把价格抬到了一两!这要是被买走,他岂不是亏大了?这东西效果他亲眼所见,运作好了,绝对不止赚一两!
“哎哎哎!李管家!您这就不地道了!买卖总有个先来后到吧?”孙瘸子一把按住那块肥皂,脸上堆满了笑容,对王心之说道:“小公公!刚才是老孙头眼拙!您别见怪!这样,一两二钱!这东西我要了!”他肉痛地加码。
“一两三钱!”李管家似乎也较上劲了。他家的厨房油污重,这东西要是真的好用,一两多银子绝对值。
“一两五钱!”孙瘸子豁出去了,狠狠瞪了李管家一眼。
李管家犹豫了一下,摇摇头:“算了算了,一块不知根底的玩意儿,老孙头你既然这么想要,让给你了。”他摇摇头,转身去看别的货了。
孙瘸子松了口气,心里暗骂,脸上却堆满笑,赶紧从柜台底下摸出一块小小的、成色一般的碎银子,又数了五百文铜钱,一起推到王心之面前:“小公公,喏,一两五钱!收好了!下次要有这种宫里出来的新鲜玩意儿,可一定还来找我老孙头啊!”
王心之看着柜台上那堆银钱,感觉像在做梦。他颤抖着手,抓起那块碎银子和那串沉甸甸的铜钱,一股脑塞进怀里最深处。那沉甸甸的触感,隔着衣服烫着他的皮肤。
“谢…谢掌柜的!”他声音发飘,也顾不得再说什么,提起那个空夜香桶,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杂货刘”的铺子。深秋的风吹在他滚烫的脸上,却让他感觉无比畅快。他成功了!他给殿下卖了一两五钱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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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心之几乎是跑回信王府西角门的。他远远看到张二狗还在打盹,才放慢脚步,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和粗重的喘息,低着头,提着空桶走了过去。
“倒完了?今天挺快啊。”张二狗依旧睡眼朦胧,随意瞥了他一眼,挥挥手放行。
“是…是…”王心之含糊地应了一声,脚步不停地往王府深处走去。直到拐过几道回廊,确认周围没人,他才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咚咚狂跳。他伸手摸了摸怀里,那硬硬的碎银子和沉甸甸的铜钱还在。
他定了定神,强压下激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一样,低着头,快步走向信王寝殿。殿门口,方正化正垂手侍立着。看到王心之回来,方正化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他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王心之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信王殿下还歪在暖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似乎看得很入神。但王心之敏锐地发现,殿下握着书卷的手指,指节微微有些发白。
“殿下…”王心之走到榻前,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颤抖。
朱由检放下书卷,抬起眼,清澈的目光落在王心之脸上:“回来了?怎么样?”他的语气很平静,但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王心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从怀里掏出那块碎银子和那串用麻绳串好的五百文铜钱,双手高高捧起,献宝一样举过头顶,声音带着哭腔般的激动:“殿下!卖…卖掉了!卖了…卖了一两五钱银子!都…都在这!”
成了!
朱由检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轰然落地,一股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瞬间涌遍全身!第一桶金!穿越以来,真正靠自己双手(和知识)赚到的第一笔钱!虽然只有区区一两五钱,但这意义非凡!这证明他的路是对的!知识在这个时代,就是最大的财富!
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小脸上却还是忍不住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他伸手接过那沉甸甸的铜钱串和那块小小的碎银子。银子冰凉,铜钱带着王心之的体温。他掂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好!王心之,你做得很好!非常好!”
他拿起那串铜钱,掂量了一下,解开绳子,数也没数,直接分出大约三分之一(约一百六七十文),塞回王心之手里:“喏,这是赏你的!拿着!”
王心之看着手里那沉甸甸的一小堆铜钱,眼睛瞬间瞪圆了。一百多文!这比他一年攒下的钱还多!“殿…殿下!这…这太多了!奴婢不敢…”他本能地就想推辞。
“本王赏你的,拿着!”朱由检小脸一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你应得的!本王说话算话!以后好好干,顿顿吃肉,厚棉袄,都少不了你的!”他把剩下的银钱收进自己的袖袋(实则收入空间),心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这点钱能买多少猪油?多少碱?多少陶罐?嗯,还得给王心之置办一身不那么扎眼的行头…
王心之捧着那堆铜钱,感觉像捧着一团火,烧得他浑身滚烫。他看着榻上那位小王爷,九岁的年纪,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让他莫名想要追随、想要相信的力量。他重重地磕了个头,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奴婢…谢殿下厚赏!奴婢…奴婢这条命,以后就是殿下的!”
朱由检看着他眼中那份死心塌地的忠诚光芒,心中微动。这第一步,不仅收获了第一桶金,似乎还意外收获了一个可用的班底?他挥挥手:“起来吧。记住,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有第三个人知道…”他语气转冷。
王心之一个激灵,立刻指天发誓:“奴婢若泄露半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嗯。”朱由检满意地点点头,重新拿起书卷,又恢复了那副“体弱喜静”的王爷模样,只是嘴角那抹笑意怎么也藏不住,“下去吧。今天辛苦了,晚饭…让膳房给你加个肉菜。”
“谢殿下!”王心之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响亮和感激,他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怀里揣着他人生中第一笔“巨款”,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
寝殿内恢复了安静。朱由检放下书卷,走到窗边。夕阳的余晖给王府的琉璃瓦镀上了一层金边。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块小小的、成色并不纯净的碎银子。
这小小的银块,在夕阳下闪烁着微弱的、却无比真实的光芒。
那是希望之光,是他撬动整个腐朽时代的第一根杠杆。
肥皂,只是开始。
他的目光,越过王府高耸的围墙,投向了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