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失踪老人(1 / 2)

城东派出所值班室,凌晨三点。万籁俱寂,只有墙上挂钟秒针“咔哒、咔哒”的单调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空气里弥漫着劣质茶叶的涩味、旧纸张的霉味和一丝冰冷的铁锈气息。鲁智深蜷在狭窄的行军床上,身上盖着件洗得发白的警用大衣,鼾声低沉。他正梦见自己回到了五台山深秋的午后,山风凛冽,金黄色的落叶铺满了文殊院前的石阶。他挥动着巨大的竹扫帚,“沙——沙——”,一下,又一下,扫起层层叠叠的枯叶,那熟悉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铃铃铃铃——!!!”

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如同惊雷炸响!瞬间撕裂了梦境!也撕裂了值班室的死寂!

鲁智深猛地从行军床上弹起!动作之大,差点把床掀翻!他光溜溜的脑袋上,清晰地印着凉席粗糙的菱形纹路,像盖了个古怪的印章。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像擂鼓一般。他甩了甩昏沉的脑袋,一把抓起桌上那台老式座机,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一丝被惊醒的烦躁:

“喂?!光明派出所!讲!”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带着哭腔、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像被寒风撕扯的破布:“警察同志!救…救命啊!我…我爸…我爸不见了!他…他有老年痴呆啊!这么冷的天…他…他能去哪儿啊…”那声音里的绝望和无助,像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鲁智深残留的睡意!

“别急!慢慢说!地址!姓名!特征!”鲁智深的声音瞬间变得沉稳有力,像定海神针,试图稳住对方崩溃的情绪。他一边听,一边用肩膀夹着话筒,另一只手飞快地抓起桌上的笔和便签纸,潦草地记录着关键信息。指尖冰凉,心却揪紧了。

半小时后,警车刺眼的红蓝灯光划破了城东一处普通居民小区的宁静夜色。冷冽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鲁智深和老张裹着寒气,敲开了周家的门。

客厅里,灯光惨白。一股混杂着老人味、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周女士,一位六十多岁的妇人,瘫坐在沙发上,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手里死死攥着一块已经被泪水浸透、皱巴巴的手帕,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她旁边站着一个焦躁不安的中年男子,是她的儿子,正像困兽一样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每一步都敲在人心上。

“周女士,”老张尽量放柔声音,翻开笔记本,“您最后一次见到周老先生,具体是什么时候?”

“昨晚…昨晚九点多…”周女士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看着他吃了药…哄他躺下…盖好被子…他睡得很安稳…”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又涌了出来,“凌晨两点…我起来上厕所…习惯性地去他房间看看…门…门开着!床上…空了!人…人没了!”她捂住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鲁智深没有立刻追问,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缓缓扫过这个整洁却弥漫着悲伤气息的家。墙壁上挂满了泛黄的黑白老照片,记录着这个家庭流逝的岁月。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张照片上!照片里,一个穿着粗布短褂、面容清癯的年轻男子,站在一座古朴庄严的寺庙山门前,嘴角带着一丝腼腆的笑意。那眉眼轮廓…竟与失踪的周老先生有七八分相似!照片下方,一行模糊的小字:“五台山文殊院留念”。

五台山!文殊院!

鲁智深的心猛地一跳!一股电流般的战栗瞬间窜过脊椎!那是他魂牵梦萦、刻骨铭心的地方!是他剃度出家、晨钟暮鼓三载的所在!

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激荡的心绪。然而,就在这深呼吸之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幽香,如同游丝般钻入他的鼻腔!

檀香!

是那种最纯正、最上品、带着一丝甘甜和清凉气息的檀香!这味道!他太熟悉了!在五台山文殊院的大雄宝殿里,在缭绕的香火中,在师父智真长老的禅房里,他闻了整整三年!这味道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成为记忆深处最顽固的烙印!

“周女士!”鲁智深猛地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您父亲…平时烧香吗?”

周女士抹着眼泪,指了指阳台角落:“烧…那边有个小佛龛…他信佛…尤其这两年…糊涂得厉害后…更是天天都要拜…嘴里总念叨着要回五台山…”

鲁智深几步跨到阳台。果然,一个半旧的红木佛龛静静立着,里面供奉着一尊小小的观音像。佛龛前的铜香炉里,积着浅浅一层香灰。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香灰中——

温的!

指尖传来微弱的暖意!这香熄灭不久!

“老张!”鲁智深眼中精光爆射,声音斩钉截铁,“老人离开不超过两小时!而且!”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捕捉着空气中那缕几乎要消散的檀香轨迹,“他身上!一定带着这檀香味!”

老张惊讶地看着他:“你…确定?就凭这味道?”

“错不了!”鲁智深语气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洒家…我在五台山闻了三年!这味道!化成灰我都认得!”

调取小区监控!凌晨一点四十分!一个穿着深色棉袄、身形佝偻的老人,步履蹒跚却目标明确地独自走出了小区大门,径直朝着不远处的城东公园方向走去!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被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鲁智深和老张立刻驱车赶往公园!此刻,东方天际已泛起一丝鱼肚白,但公园里依旧被浓重的晨雾笼罩,白茫茫一片,能见度极低。寒气刺骨,草木上凝结着冰冷的霜花。

“分头找!注意檀香味!”鲁智深低声吩咐,随即像一头经验丰富的猎犬,一头扎进了浓雾之中。他不再仅仅依靠眼睛,而是微微眯起眼,鼻翼翕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极致的专注,在潮湿冰冷的空气中,努力捕捉着那一丝若有若无、却如同生命线般珍贵的檀香气息!

脚下是湿滑的落叶和裸露的树根。雾气像冰冷的纱幔缠绕着他。他拨开挡路的枯枝,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灌木丛、每一张长椅、每一个角落。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焦虑如同藤蔓般缠绕心头。

突然!

在一张冰冷的、结着霜花的长椅旁,他的目光锁定了地上一点异样的灰烬!他蹲下身,手指捻起一点——是烧尽的檀香灰!旁边还有一小截未燃尽的香脚!

“这边!”鲁智深低吼一声,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他沿着一条被晨露打湿的、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循着那越来越清晰的檀香指引,疾步追去!老张紧随其后,气喘吁吁。

小径尽头是公园一个不起眼的侧门。门外马路边的监控探头,清晰地捕捉到老人颤巍巍地登上了一辆早班公交车!查询公交线路!这趟车沿着城东主干道行驶,沿途经过…三家养老院!

“养老院?”老张眉头紧锁,喘着粗气,“他去养老院干嘛?”

鲁智深目光如炬,盯着公交路线图,声音低沉而笃定:“洒家猜…他是想找个像‘文殊院’的地方!找个能烧香拜佛、能让他这颗迷途的心安顿下来的地方!”

前两家养老院,询问、搜寻,一无所获。失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当警车停在第三家——“夕阳红养老院”那扇有些老旧的铁艺大门前时,天色已经大亮,晨雾散尽,金色的阳光洒在庭院里。

鲁智深刚踏进养老院的大门,脚步猛地顿住!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

檀香!

那股熟悉的、清幽甘冽的檀香味!比在周家、比在公园里都要浓郁得多!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从走廊深处飘来,精准地缠绕住他的神经!牵引着他的灵魂!

“在那里!”他几乎不需要思考,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他大步流星,循着那魂牵梦绕的气息,朝着走廊尽头快步走去!步伐坚定,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急切!老张不明所以,只能小跑着跟上。

走廊尽头,一扇虚掩的木门。门缝里,袅袅的青烟正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带着浓郁的檀香气息。门内,隐约传来低沉、含糊、却异常虔诚的诵经声:

“南无大智文殊师利菩萨…南无大智文殊师利菩萨…”

鲁智深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熟悉的气息全部吸入肺腑。他轻轻推开门——

温暖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斜斜地洒入这间小小的佛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青烟在光柱中缓缓升腾、盘旋。佛龛前,三炷线香静静燃烧,顶端亮着暗红色的光点。一个白发苍苍、穿着深蓝色棉袄的老人,背对着门口,虔诚地跪在一个黄色的蒲团上。他佝偻着背,头颅低垂,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那含糊却执着的诵经声,正是从他口中发出。

“周老先生?”鲁智深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仿佛怕惊扰了这方宁静。

老人诵经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回过头来。阳光恰好照亮了他的侧脸,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却有一种异样的平静和澄澈。那双原本因阿尔茨海默症而时常浑浊迷茫的眼睛,此刻竟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倒映着佛龛上菩萨慈悲的面容,也倒映着门口鲁智深高大的身影。

“这位师父…”老人眯着眼,仔细打量着鲁智深的光头,脸上露出一丝困惑,随即又化为一种近乎天真的欣喜,“是新来文殊院的师兄吗?看着面生…”

鲁智深心头猛地一热!一股酸涩的热流直冲眼眶!他强忍着,快步上前,蹲在老人身边,让自己的视线与老人齐平。他伸出手,轻轻扶住老人瘦削的手臂,那手臂隔着棉袄也能感觉到骨头的嶙峋。

“老先生,”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您怎么到这来了?”

老人指了指佛龛前袅袅升腾的青烟,眼神虔诚而满足:“今日…是文殊菩萨圣诞啊…我来上柱香…”他顿了顿,困惑地环顾四周整洁却陌生的佛堂,“奇怪…这文殊院…怎么变样了?大殿呢?罗汉堂呢?”

鲁智深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他认出了老人眼中那无比熟悉的神情——那是他在五台山文殊院见过无数次的,香客们跋山涉水而来,在菩萨面前流露出的那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虔诚与安宁。

“老先生,”鲁智深的声音更加柔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洒家…我也是文殊院的。”他顿了顿,看着老人瞬间亮起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咱们一起回去,好不好?回…文殊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