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远方的抉择(2 / 2)

“爸!” 鲁智深冲过去,扑通一声跪在父亲身边,手忙脚乱地去捡那些药片。他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父亲的手腕——那皮肤冰凉、松弛,像一层包裹着枯骨的薄纸!一股寒意瞬间从指尖窜遍全身!

鲁长海终于艰难地止住了咳嗽,他抬起布满冷汗、毫无血色的脸,看到儿子焦急的脸庞,竟努力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甚至有些扭曲的笑容,露出了那颗镶嵌了二十多年、早已发黑的门牙:

“没……没事……咳咳……老毛病了……别……别担心……” 他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破旧的风箱。

鲁智深看着父亲花白如霜的鬓角,看着那深陷的眼窝和脸上刀刻般的皱纹,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红了。

鲁长海喘息着,在儿子的搀扶下,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直起腰。他浑浊的目光落在儿子脸上,那双被病痛折磨得失去光彩的眼睛里,此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智深……你……真想好了?”

鲁智深用力地点点头,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嗯,爸,我想好了。先去城里看看。”

出乎意料地,鲁长海没有反对,甚至没有叹息。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伸向自己枕头的下方。他摸索着,掏出一个用褪色蓝布仔细包裹着的小布包。布包不大,却仿佛重若千钧。他颤抖着双手,一层一层地打开那层蓝布,露出了里面一沓用橡皮筋捆得整整齐齐的钞票。

那些钞票!最大面额是几张卷了边的五十元,更多的是十元、五元,甚至还有几枚锃亮的一元硬币!每一张都带着深深的折痕和岁月的污渍,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和汗味。它们被小心翼翼地捋平、对齐,用一根细细的橡皮筋紧紧捆扎在一起。这是这个贫寒之家,在病痛和生活的重压下,一分一厘积攒下来的全部家底!

“拿着……” 鲁长海的声音嘶哑,将布包塞进儿子手里,“这是爸……这些年……攒的……城里……花钱的地方多……”

那沓钞票的触感,带着一种粗糙的、沉甸甸的温热,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鲁智深手心发疼,一直疼到心里!

…………

启程的日子到了。天还黑沉沉的,启明星孤独地悬在东方的天际,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村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吠划破夜空。

灶房里,昏黄的煤油灯摇曳着。钱桂花早已起身,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漆黑的锅底。锅里的油热了,发出“滋滋”的欢唱。她熟练地将擀得薄如纸的面饼摊入锅中,瞬间,浓郁的葱油香气混合着面食的焦香,霸道地弥漫开来,填满了小小的灶房,带来一丝虚假的温暖和生机。

里屋,鲁长海挣扎着坐起身。他换上了那套只有在过年或重要场合才会穿的藏青色中山装。衣服已经洗得发白,袖口和领口磨出了毛边,肘部打着不太显眼的补丁。他对着模糊的小镜子,用一把生锈的剃刀,极其小心地刮着下巴上稀疏的胡茬。镜子里的脸,苍白、浮肿,眼袋深重,病容难掩,比他的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岁不止。

鲁智深默默地背起那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的旧双肩包。包里塞着几件换洗衣服、那几本崭新的自考教材、还有母亲烙的厚厚一摞葱花饼和煮好的十个鸡蛋。背包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

他走到院子里,清晨的寒气让他打了个哆嗦。他深吸一口气,对着父母房间的方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喊道:“爸,妈,我走了。”

话音刚落,钱桂花像一阵风似的从灶房里冲了出来!她甚至来不及解下沾满油污和面粉的围裙!她冲到儿子面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角,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然后,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卷用旧报纸仔细包裹着的、还带着体温的钞票,不由分说地塞进儿子外套的内袋里!

“拿着!这五百块钱……你拿着!到了城里……别……别委屈自己……该吃吃……该……” 话没说完,她的喉咙就被汹涌的哽咽堵住,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鲁长海站在堂屋门口,没有上前。他穿着那身显得过于宽大的旧中山装,像一棵被风霜侵蚀得摇摇欲坠的老树。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那只枯瘦如柴、微微颤抖的手,朝着院门的方向,用力地、缓慢地挥了挥。他的目光越过儿子的肩膀,投向村外那条在黎明微光中若隐若现的土路,眼神复杂难辨,有担忧,有期盼,有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了这无声的挥手。晨光熹微,勾勒出他佝偻而孤寂的剪影,像一幅凝固在时光里的、沉重的告别图。

鲁智深最后仔细看了一眼父母,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涌到眼眶的酸涩。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那扇承载了太多温暖与沉重的小院门,迈开脚步,踏上了那条被晨雾笼罩、通往未知远方的泥泞土路。身后的村庄在薄雾中渐渐模糊,只有肩上背包的重量和口袋里那卷带着母亲体温的钞票,沉甸甸地提醒着他,无论前路如何,他身后永远有那两双望眼欲穿、饱含血泪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