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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林夙的沉默(1 / 2)

圣旨颁下,选秀尘埃落定。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宫禁的每一个角落。内务府、礼部、乃至各宫各局,都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括,为迎接两位新妃而高速运转起来。宫人们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一种被压抑已久的、近乎谄媚的兴奋,交换着关于慧妃与端妃家世、容貌的种种传闻。沉寂了太久的宫廷,仿佛一池被投入石子的春水,漾开了层层叠叠的、名为“希望”与“机遇”的涟漪。

然而,这所有的喧嚣与躁动,在抵达司礼监值房那扇紧闭的房门时,都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悄然湮灭。

值房内,光线被厚重的窗帘滤过,显得异常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几乎掩盖了原本的墨香和书卷气。林夙披着一件半旧的藏青色外袍,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窗帘的缝隙透进一丝微弱的光,勾勒出他单薄得近乎脆弱的侧影。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听不见窗外远处传来的、为布置宫室而隐约响起的搬动声,也听不见值房外小太监们压低了嗓音的窃窃私语。

小卓子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到林夙的背影,脚步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担忧。他将药碗轻轻放在桌上,小声道:“干爹,该用药了。”

林夙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

小卓子抿了抿唇,又道:“内务府刚才派人来了,说是……关于两位娘娘入宫仪注的最后定稿,需要您过目用印。”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小心翼翼。

值房内依旧是一片死寂。只有角落铜漏滴答作响,计算着这难熬的沉默。

许久,林夙才极轻地动了一下,声音沙哑而疲惫,听不出任何情绪:“放着吧。”

小卓子应了声“是”,却不敢立刻离开,犹豫着补充道:“还有……高公公那边也递了话,问您身子可好些了,选秀已毕,司礼监诸多事务……”

“告病。”林夙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即日起,我需静养。非陛下亲旨,一应事务,皆由几位秉笔太监共同议处。你代为传话,就说我旧伤复发,精力不济,恐误了朝廷大事。”

小卓子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干爹!这……”司礼监掌印太监在此等宫闱大事、朝局微妙变动之际称病不出,这无异于主动交权,自绝于权力中心!

“去吧。”林夙的声音里透出深深的倦意,仿佛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已耗尽。

小卓子不敢再劝,红着眼眶,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值房内重新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林夙缓缓抬起手,按住了左胸下方。那里,一道陈年的箭创在阴雨天气或心绪剧烈波动时,总会隐隐作痛。而此刻,那痛楚并非剧烈,却如同附骨之疽,绵绵密密地渗透开来,牵连着四肢百骸都泛着一种冰冷的酸软。

旧伤复发,并非全然是托词。

他只是,需要这病,作为一个合理的、体面的借口,将他与外界即将发生的一切隔离开来。

林夙称病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

初时,各方反应不一。高公公那边派人送来了些名贵药材,言语间多是关切,却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几位秉笔太监表面恭敬,表示定会尽心竭力,稳住司礼监局面,暗地里却难免心思浮动。朝中一些官员闻讯,则是松了口气——这尊手段酷烈的“煞神”在此关键时刻选择退避,无论原因为何,总归是少了许多即时压力。

然而,随着两位妃嫔正式入宫的日子临近,林夙依旧没有丝毫露面的迹象,甚至连司礼监日常的公文处理,都完全交由了下属,人们才开始渐渐意识到,这位权宦的“病”,恐怕不只是姿态。

他像是彻底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值房成了他的囚笼,也是他的堡垒。他拒绝了一切探视,包括那些试图前来表忠心或打探消息的东厂下属。每日除了小卓子按时送药送饭,几乎无人能踏入那扇门。

他并非终日枯坐。桌案上,依旧堆积着如山的卷宗和密报。东厂运作体系成熟,即便他不出面,情报依旧会源源不断地汇总而来。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沉浸在这些冰冷的文字里——某地官员贪腐的线索,边境异动的蛛丝马迹,朝中某些官员暗中串联的迹象……还有,永昌伯府近来的异常安静。

他的手指划过一份关于代王近日频繁接见几位宗室成员的密报,眼神锐利了一瞬,但随即又被一阵晕眩袭来,不得不停下笔,靠在椅背上微微喘息。

身体的反噬来得又快又猛。咳血的症状并未因静养而减轻,反而在某个深夜骤然加剧,殷红的血迹溅落在摊开的奏报上,触目惊心。程太医被小卓子偷偷请来,诊脉后,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林公公,您这是……郁结于心,忧思过甚,牵动旧疾,耗损根本啊!”程太医压低了声音,语气沉重,“若再不能宽心静养,摒除杂虑,纵有仙丹妙药,也……也恐回天乏术。”

林夙闭着眼,靠在引枕上,脸色苍白如纸,唇上却沾着一点未擦净的暗红。他听完,只是极轻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嘲弄。

宽心?静养?

如何宽心?当他明知那高坐明堂之人,正用纳妃这种方式,向朝野宣告着一种“回归正轨”的姿态,而这“正轨”里,本就不该有他这样一个权宦的位置。

如何静养?当他清晰地感觉到,那根连接着他与景琰之间、名为信任的纽带,正在权力的侵蚀和世俗的压力下,一点点变得脆弱、绷紧,甚至可能……随时断裂。

他想起那夜景琰来探病时,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睛,以及最终咽回去的所有话语。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回避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用君臣的客套,粉饰着早已出现的裂痕。

他林夙,可以为他萧景琰背负所有的骂名,可以为他做尽天下龌龊事,可以连性命都不要。可他无法坦然地看着他,走向那条“正常”的、拥有三宫六院、子嗣绵延的帝王之路。

那不是嫉妒。他告诉自己。那是一种……彻骨的悲凉。他与他一路相互扶持、浴血搏杀才到达的彼岸,原来依旧是他无法踏足的孤岛。

“咳咳……咳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喉间涌上熟悉的腥甜。他用手帕死死捂住嘴,瘦削的肩膀因压抑的咳喘而剧烈颤抖。

小卓子慌忙端来温水,眼圈红红地伺候他漱口,看着帕子上那抹刺眼的红,声音都带了哭腔:“干爹,您这又是何苦……陛下他……他心里肯定还是记挂着您的……”

林夙缓缓放下帕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繁复的藻井,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碎掉:“记挂……是啊。陛下是明君,自然会记挂每一个……有用的臣子。”

他的用处,就是在这阴暗处,替他扫清障碍,背负罪孽。如今障碍似乎暂缓,罪孽已然深重,他这“用处”,是否也到了该被搁置、甚至被清理的时候?

选秀纳妃,便是最明确的信号。

吉日已至。

即便隔绝在深深值房之内,林夙也能隐约感受到外面那不同寻常的气氛。宫人们行走的脚步声似乎都放轻了许多,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恭敬,远处似乎有若有似无的乐声传来,昭示着皇家庆典的庄重与喜庆。

他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一份关于漕运改革的条陈,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指尖的笔悬停良久,一滴浓墨最终承受不住重量,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泅开一团丑陋的墨渍。

就像他此刻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