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谣言再起(1 / 2)

林夙赴代王私宴的消息,如同滴入沸油的一滴水,在沉寂片刻后,于京城看似平静的湖面下引发了剧烈的爆燃。不过一两日的功夫,一股阴险而粘稠的流言,便如同瘟疫般在街头巷尾、茶楼酒肆间悄然蔓延开来。

这流言起初只是窃窃私语,版本各异,但核心却惊人一致:司礼监掌印、提督东厂林夙林公公,与代王萧景焕过往甚密,此番私宴,绝非寻常叙旧。

有的说,林夙早年尚未发迹时,曾受过代王母家的恩惠,如今是投桃报李,暗中襄助。

有的说,林夙见皇帝年轻,新政阻力重重,地位不稳,已生异心,欲效仿前朝权宦,另投明主,扶持更有根基和兵权的代王。

更有的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称林夙与代王在宴席上密谋良久,甚至拿出了某种信物作为凭证,只待时机成熟,便要里应外合,行那废立之事。

这些流言编织得精巧恶毒,真真假假,虚实难辨。它们巧妙地利用了林夙宦官的身份、他如今显赫的权位、他与皇帝之间近期出现的明显裂痕,以及代王突然入京带来的政治变数。每一个要素都戳在朝野上下最敏感的神经上。

流言如同生了翅膀,迅速飞越高墙,钻入朱门豪宅,也流入市井阡陌。朝臣们私下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勋贵府邸中传出压抑不住的窃喜低笑,连街边的贩夫走卒,在闲暇时也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几句那皇宫深处和王府高墙内的“秘辛”。

这阵阴风,自然也毫无意外地,吹进了紫禁城,吹到了乾清宫皇帝萧景琰的耳中。

首先将流言正式奏报给皇帝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健。这位老臣手持玉笏,面色凝重,在例行朝会后并未离去,而是请求单独觐见。

暖阁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压抑。

刘健跪在地上,言辞恳切,甚至带着一丝悲愤:“陛下,如今市井之间,流言蜚语甚嚣尘上,皆关乎内宦林夙与代王殿下。所言虽未必尽实,然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林夙执掌东厂,权倾朝野,本已惹物议沸腾,今又与藩王私下往来,瓜田李下,不能不避嫌啊!此等谣言,有损天家威严,动摇国本,更易引发君臣猜忌,朝局动荡!老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以正视听,安天下之心!”

景琰端坐在御案之后,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规律的、近乎沉闷的声响。阳光从窗棂透入,在他明黄色的龙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进他深邃的眼眸。

他早已通过东厂和德顺的暗线,知道了这些流言,甚至比刘健所奏更为详尽,也更不堪入耳。但由这位素来以刚正着称的清流领袖当面提出,意义截然不同。这代表流言已经不再是暗地里的蛆虫蠕动,而是摆上了台面的政治问题。

“刘爱卿请起。”景琰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流言止于智者。林夙是朕身边的旧人,他的忠心,朕深知。”

刘健抬起头,脸上皱纹如同刀刻,目光灼灼:“陛下!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林夙乃内官,与藩王勾结,乃国朝大忌!昔日汉唐之祸,殷鉴不远!陛下纵念旧情,亦当为江山社稷计!岂可因一人而置天下于险境?”

“险境?”景琰微微挑眉,语气终于带上了一丝冷意,“刘爱卿是说,朕的江山,已经岌岌可危到需要一个宦官和一位闲散王爷的私宴来撼动了?”

刘健心头一凛,连忙叩首:“老臣不敢!老臣只是……只是忧心国事!如今新政推行受阻,朝野非议不断,此等流言恰如火上浇油!若不能及时澄清,恐生大变!即便林夙并无二心,其行为不检,招致如此物议,亦是失职大过!请陛下明鉴!”

景琰沉默了片刻。刘健的话,句句如锤,敲打在他本就疑虑重重的心上。他知道刘健并非完全出于私心,其担忧不无道理。更重要的是,这股流言来得太快、太猛、太具针对性,背后若无人推波助澜,绝无可能。

是代王?是那些被新政触怒的勋贵?还是……朝中其他看林夙不顺眼的势力?或者,他们联手了?

而林夙……他究竟在那场宴席上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对自己,是否还如从前那般毫无保留?

“朕知道了。”景琰最终开口,打断了刘健还想继续的劝谏,“此事朕自有分寸。刘爱卿忠心可嘉,且先退下吧。”

刘健看着皇帝那张年轻却已显露出帝王威仪和深沉心机的脸,知道再多言无益,只得深深一拜,忧心忡忡地退出了暖阁。

暖阁内重归寂静。景琰独自坐着,目光落在御案一角,那里摆放着一份东厂刚送来的、关于漕运改革的密奏,字迹熟悉,是林夙亲笔。那字迹依旧工整犀利,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与效率。

可如今,在这工整的字迹背后,景琰仿佛看到了另一张面孔,一张在代王府水榭中,与野心勃勃的藩王谈笑风生的面孔。

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烦躁和那丝……被背叛的刺痛。

“德顺。”他沉声唤道。

贴身大太监德顺立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躬身候命。

“去,”景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冷硬,“传林夙来见朕。”

林夙接到传召时,正在东厂值房内处理公务。他面前的桌案上堆满了卷宗和密报,其中一份,正是关于近日京城流言的详细记录与分析。

小卓子在一旁伺候笔墨,看着林夙越发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浓重的青黑,忍不住劝道:“干爹,您歇会儿吧,程太医说了,您不能再劳神了……”

林夙恍若未闻,目光锐利地扫过密报上的字句,手指在几个关键的人名和传播节点上轻轻划过。他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流言绝非空穴来风,其传播路径之高效,针对性之强,必然有一张无形的网在背后推动。而织网的人,几乎可以锁定就是代王及其同盟。

他在利用舆论,利用皇帝本就脆弱的信任,要将自己彻底逼入绝境。

就在这时,德顺亲自前来传旨,言明皇帝召见。

值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小卓子脸上血色尽褪,担忧地看向林夙。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皇帝此时召见,所为必然就是那甚嚣尘上的流言。

林夙执笔的手停顿了一瞬,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团浓重的黑,如同他此刻的心境。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他缓缓放下笔,整理了一下身上深紫色的蟒袍,动作依旧从容不迫,只是起身时,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幸而及时扶住了桌沿。

“干爹!”小卓子急忙上前搀扶。

“无碍。”林夙推开他的手,声音低沉而平静,“更衣,备轿,入宫。”

踏入乾清宫暖阁的那一刻,林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不同以往的、几乎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景琰没有像往常那样在批阅奏章,而是负手站在窗前,背对着他,望着窗外庭院中的一株古柏,身影挺拔却透着孤寂与疏离。

“奴才林夙,叩见陛下。”林夙依礼跪拜,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景琰没有立刻回头,也没有叫他起身。沉默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在林夙的脊梁上。他只能维持着跪伏的姿势,感受着膝盖接触金砖传来的冰冷寒意,以及胸口因久跪而逐渐加剧的闷痛。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景琰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如同深冬的寒冰,落在林夙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

“林夙,”他开口,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朕听说,近日京城有些关于你和代王的闲言碎语,传得沸沸扬扬。”

林夙心头一沉,果然是为了此事。他维持着跪姿,垂首应答:“回陛下,奴才亦有所耳闻。”

“哦?”景琰踱步上前,停在林夙面前不远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你怎么看?”

“此乃无稽之谈,恶意中伤。”林夙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奴才与代王殿下,仅有前次陛下知晓的那一次宴请。席间所言,不过寻常叙话,绝无任何不可告人之密谋。奴才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唯忠于陛下一人而已。”

“唯忠于朕一人?”景琰重复了一遍,语气中的嘲讽几乎不加掩饰,“那你告诉朕,代王为何独独宴请你?他与你,有何‘寻常叙话’可谈?”

林夙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和心中的涩意,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道出:“代王殿下言及北疆风物,询问京中近况,亦……亦曾试图以言语挑拨,言陛下对奴才已生猜忌,暗示奴才应早谋出路。”

他将代王离间之语坦然说出,既是表明自己的坦荡,也是一种试探,想看看皇帝对此的反应。

景琰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但脸上的冰霜并未融化:“他如何挑拨?你又如何回应?”

“代王言,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古来有之。提醒奴才,陛下已非东宫太子,帝王心术,难以揣度。”林夙一字一句,复述着那如同诅咒般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自己心上,“奴才当即严词驳斥,言明此身此心皆属陛下与大胤,请他勿要再提,以免惹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