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林夙疲惫(2 / 2)

“回陛下,”程太医斟酌着词句,“林厂臣此乃旧伤复发,加之连日操劳,忧思过甚,导致气血逆乱,心肺受损。脉象浮促无力,乃元气大伤之兆……若再不好生静养,恐……”他顿了顿,没敢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景琰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需要用何药,尽管去用,务必要治好他。”

“臣定当竭尽全力。只是……此病根在‘劳’与‘忧’,药石只能治标,若不能静心休养,断绝烦忧,只怕……”程太医叹了口气,“臣先开方煎药,稳住病情。”

景琰点了点头,示意程太医快去。他走到榻边,缓缓坐下,目光复杂地看着昏迷中的林夙。

他想起昨日夜里,林夙还站在他身边,用那种近乎信仰般的语气告诉他“陛下是天子,承载的是江山社稷”,那时他虽然脸色难看,眼神却依旧是坚定的。不过几个时辰,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是因为江南的事?还是因为连日来处理叛党、清洗朝堂、应对各方压力的积劳成疾?亦或是……自己无形中施加给他的期望和依赖?

一种混杂着愧疚、心疼和无力感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景琰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伸出手,想去碰触一下林夙那冰冷得吓人的手背,指尖却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停滞在半空。身份的鸿沟,帝王的矜持,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让他最终只是收回了手,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你们都下去。”景琰对房内的宫人和太监吩咐道,包括跪在地上哭泣的小卓子。

众人屏息静气,悄然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值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心事重重。

阳光透过窗棂,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不知过了多久,林夙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回笼的瞬间,剧烈的头痛和胸口的闷痛让他忍不住蹙紧了眉。他眨了眨眼,适应着光线,然后,他看到了坐在榻边的明黄色身影。

陛下?

林夙心中一凛,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一阵眩晕打断,无力地跌回枕上,引发了一阵压抑的低咳。

“别动。”景琰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温和的阻止意味。他伸手,扶住了林夙的肩膀,帮他调整了一下靠枕的位置,让他能躺得舒服些。“程太医刚走,你需要静养。”

林夙垂下眼睑,避开景琰的目光,声音虚弱而沙哑:“奴婢……奴婢失仪,劳动陛下圣驾,罪该万死……”

“闭嘴。”景琰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他看着林夙苍白脆弱的侧脸,心头那股无名火又升腾起来,却不知该向谁发泄。“江南的事,朕自会处理。你眼下唯一要做的,就是给朕好好养病。”

林夙沉默了片刻,低声道:“陛下,江南之事,牵连甚广,恐非一时能解决。那些豪商背后的京城势力,若不连根拔起,日后必成心腹大患。奴婢……奴婢可以……”

“你可以什么?”景琰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你可以继续硬撑,直到把命搭进去吗?”他看着林夙那副即使病弱也不忘谋划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林夙,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朕需要的是一个能长久为朕分忧的臂助,不是一个随时可能倒下的病人!”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话音刚落,景琰就有些后悔。他看到林夙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本就苍白的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随即又被更深沉的麻木所覆盖。

“陛下……教训的是。”林夙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顺从,“是奴婢……无用。”

景琰心头一刺,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他想解释,想缓和,但帝王的身份和长久以来形成的隔阂,让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他只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药煎好了就按时喝。司礼监和东厂的事务,暂交由

这是要夺他的权,让他安心养病?林夙的心沉了沉,却依旧恭敬地回答:“奴婢……遵旨。”

这时,小卓子端着新煎好的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景琰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林夙一眼,语气恢复了帝王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给朕记住,你的命,不只是你自己的。没有朕的允许,你不准有事。”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值房。明黄色的袍角在门口一闪而逝,带走了室内仅有的一丝暖意。

林夙望着那空荡荡的门口,久久没有收回视线。陛下的话,像是在关心,又像是在警告。他的命……早已不由自己了么?

小卓子将药碗递到他面前,带着哭腔:“干爹,您快喝药吧,陛下都发话了,您可不能再不顾惜自己了。”

林夙缓缓收回目光,接过药碗。漆黑的药汁,倒映出他苍白憔悴、毫无生气的脸。他想起袖中那方染血的手帕,想起江南错综复杂的乱局,想起陛下那句“无用”,心中一片冰凉。

他仰起头,将那碗苦涩无比的汤药一饮而尽。药汁的苦涩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身体的病痛或许可以靠药石缓解,但那源于身份、权力和期望的无形枷锁,以及那日益扩大的信任裂痕,又该用什么来医治?

他躺回榻上,闭上眼,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而此刻,远在江南的细雨之中,一场针对朝廷钦差、乃至指向京城那位新帝的更大阴谋,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林夙的这场病,或许,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