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林夙之位(2 / 2)

景琰静静听着,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阴影中的林夙身上。林夙低眉顺目,仿佛他们讨论的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旁人。

待他们说完,景琰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三位爱卿的顾虑,朕知道了。”他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看到刘健等人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才继续道,“关于司礼监掌印人选,朕已有决断。”

御书房内顿时安静下来,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方敬之眼神微动,刘健屏息凝神,王瑜则捋着胡须,等待下文。

景琰的目光掠过他们,最终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高公公举荐林夙接任,朕亦觉林夙堪当此任。”

刘健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反驳,却被景琰抬手制止。

“但是——”景琰话锋一转,“刘爱卿、王爱卿所言,亦不无道理。林夙毕竟年轻,资历尚浅,骤然位居掌印,恐难服众,亦非历练成才之道。”

这话一出,不仅刘健等人愣住,连阴影中的林夙,那一直平稳的呼吸,似乎也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故此,”景琰做出了最终宣布,“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暂且空缺。司礼监一应事务,暂由随堂太监林夙统领,提督东厂如旧。待其历练有成,再行定夺。”

这是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

既没有强行任命林夙,引发正面冲突;也没有屈从于文官压力,另选他人。而是采用了“悬空”和“实权代理”的方式。

方敬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暗赞新帝手段高明。此举既安抚了文官集团(没有立刻给名分),又保全了林夙的实权(甚至通过明旨确认),还将最终决定权牢牢抓在了自己手中(“再行定夺”)。

刘健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不任命林夙,算是达到了部分目的,但让林夙继续“统领”实务,还提督东厂,这权力不是更集中了吗?这“暂领”与“统领”,又有何本质区别?不过是换了个说法而已!他感觉像是用尽全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被对方借力卸力。

“陛下……”刘健还想争辩。

景琰却不给他机会,语气转冷:“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议。林夙。”

“奴婢在。”林夙从阴影中应声出列,躬身听令。

“朕将司礼监事务交于你手,望你恪尽职守,秉公办理,勿负朕望。若有差池,朕唯你是问!”

“奴婢遵旨!定当竭尽全力,以报陛下天恩!”林夙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在这寂静的御书房内回荡。

景琰的目光扫过面色各异的三位大臣:“三位爱卿可还有本奏?”

方敬之率先躬身:“陛下圣裁,老臣无异。”他拉了拉还想说话的刘健的衣袖。

王瑜也叹了口气,拱手道:“臣等无异。”

刘健看着御座上年轻帝王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一旁恭谨而立、却隐然已成内廷无冕之王的林夙,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最终也只能不甘地低下头:“臣……遵旨。”

三人退下后,御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景琰与林夙。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景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这平衡之术,看似赢了局面,实则耗心费力。

林夙默默地上前,将凉了的茶水换掉,重新斟上一杯温热的,轻轻放在景琰手边。

“委屈你了。”景琰没有看他,望着窗外的暮色,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林夙动作一顿,随即恢复自然,声音平静无波:“陛下何出此言?陛下为奴婢挡去诸多明枪暗箭,保全实权,奴婢心中唯有感激,何来委屈?”

他的回答依旧完美,完美得让景琰感到一阵心烦。

“你知道朕的意思。”景琰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他,“名不正则言不顺。日后你行事,难免会因这‘名分’之事,受到更多刁难和非议。”

林夙抬起头,与景琰对视。在那双熟悉的眼眸深处,景琰似乎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陛下,”林夙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疏离,“奴婢从入宫那天起,就明白自己的身份。能走到今日,已是陛下格外开恩。名分于奴婢,确是虚妄。唯有陛下交付的差事,才是实实在在的。奴婢会做好该做的事,至于非议……”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奴婢是陛下手中的刀,刀锋锋利,能伤敌,自然也会招人忌惮。奴婢早已习惯。”

他说完,深深一揖:“若陛下无其他吩咐,奴婢先行告退。司礼监还有几份紧急公文需要处理。”

景琰看着他,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言语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他最终只是摆了摆手:“去吧。”

“是。”林夙躬身,后退,转身,动作流畅而恭谨。然后,他迈步离开了御书房,青色的身影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景琰独自坐在空旷的御书房中,手边那杯新沏的茶,热气袅袅升起,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稳定了朝局,安抚了文官,保住了林夙的实权。

可为什么,他感觉仿佛失去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他看着林夙消失的方向,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亲手将林夙推到了风口浪尖,赋予了他巨大的权力,却又亲手在他心上划下了一道名为“名分”的裂痕。

这把最锋利的刀,在斩向敌人的同时,那细微的裂痕,是否会在一日日的风雨侵蚀下,逐渐扩大,直至……崩断?

夜风吹动窗棂,发出轻微的呜咽声。承乾帝萧景琰的统治,在看似稳固的表象下,那源于权力核心的第一道隐裂,已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