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深夜,石虎从江南秘密潜回京城,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殿下,林公公,”石虎风尘仆仆,压低声音汇报,“我们在江南的人发现,就在数日前,有一批数额巨大的银锭,从海州一家不起眼的钱庄流出,通过几家皮货商行的掩护,正分批运往京城。而接收这批银子的,是京城‘瑞昌隆’票号,这家票号……背后东家与三皇子的母族张家关系匪浅。”
景琰与林夙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
“数量有多大?”景琰问。
“初步估计,至少五十万两白银。”石虎报出一个惊人的数字。
五十万两!这远远超出了冥诞大典的官方拨款,甚至超过了内帑可能额外支持的上限。
“看来,我们的三哥,是把压箱底的老本都掏出来了。”景琰语气冰冷,“为了一个冥诞,如此不惜血本,他到底想做什么?”
林夙沉吟道:“或许,他不仅仅是想办好冥诞。他可能想借此机会,拉拢宗室,贿赂朝臣,甚至……在大典上安排某些‘意外’,彻底扳倒殿下您。”
景琰眼中寒光一闪:“孤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手段。”他看向石虎,“这批银子,能截下来吗?”
石虎面露难色:“对方伪装得极好,而且已经进入漕运系统,沿途关卡似乎都已被打点过,强行截留,恐怕会打草惊蛇。”
“不必截留。”林夙忽然开口,“殿下,让他运。不仅让他运,我们还要帮他‘顺利’运到京城。”
景琰挑眉:“哦?”
“这批银子,就是他动用赃款最直接的证据!只要它进了‘瑞昌隆’,与冥诞的账目产生关联,便是铁证如山!我们现在拦下,他顶多是损失一笔钱。若让这笔钱用在了冥诞上,那便是罪加一等!”林夙的眼中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我们需要做的,是盯紧这笔钱的每一步动向,掌握其最终用途的确凿证据。”
景琰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林夙的意图。“不错,人赃并获,方能置其于死地。石虎,让你的人继续盯着,务必掌握这笔银子从进入瑞昌隆,到最终用于何处的全部链条。必要时,可以动用非常手段,获取账目凭证。”
“属下明白!”石虎领命,再次潜入夜色之中。
书房内再次剩下景琰与林夙二人。
“五十万两赃银……”景琰轻轻吸了一口气,“萧景哲,你还真是给了孤一个大大的惊喜。”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以及……一丝即将收网的决绝。
“殿下,现在只欠东风了。”林夙轻声道,“待这批银子投入使用,便是我们发难之时。”
景琰走到案前,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残破的调度单上。“太后冥诞还有半月……这半个月,将会无比漫长。”
等待的日子,仿佛被拉长的丝线,每一刻都充满了紧绷的张力。
朝堂上,关于冥诞筹备的争论仍在继续,但景琰不再与萧景哲做口舌之争,而是将更多精力放在了监国理政上,处理积压的奏章,接见官员,展现出越来越沉稳的帝王气度。相比之下,萧景哲则忙于大典琐事,显得有些焦头烂额,虽然表面依旧从容,但细微处透露出的疲惫与急躁,却瞒不过明眼人。
林夙则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笼罩着京城。东厂的番子(此时林夙虽未正式提督东厂,但已暗中掌控部分力量)和石虎的江湖耳目,紧密监视着瑞昌隆票号以及所有与三皇子府、李阁老府有关的资金往来。
终于,在冥诞大典前十天,最关键的消息传来了。
石虎的人成功买通了瑞昌隆票号的一个内账房,拿到了记录那五十万两银子流向的密账副本。账目清晰显示,这笔巨款被以“捐赠”、“借款”等名目,分别流入了负责冥诞采买、乐舞、仪仗的几个关键官员和皇商手中,而最终的用途,无一例外,都指向了远超规制的奢华项目。
与此同时,杜衡在户部也发现,原本被卡住的部分款项,突然被以“特批”的形式放行,批条上赫然有李阁老的副署。而这笔款项的最终去处,与那五十万两赃款的流向,有着高度的重合。
人证(刘三的证词、内账房)、物证(调度单、草册、密账副本)、资金流向,所有的线索都完美地串联起来,形成了一条无可辩驳的证据链,牢牢锁定了三皇子萧景哲及其党羽。
深夜,东宫书房。
所有证据再次被摊开在景琰面前,比之前更加厚实,更加沉重。
“殿下,时机已至。”林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连日来的殚精竭虑,让他清瘦的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证据链完整,赃款已投入使用,三皇子此刻如同箭在弦上,已无法回头。此刻发难,正当其时。”
景琰一份份地看着那些账目、证词,他的表情异常平静,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良久,他抬起头,看向林夙:“你说,父皇看到这些,会是什么反应?”
林夙沉默了一下,缓缓道:“陛下……会震怒。但更多的,或许是失望,是痛心。毕竟,三皇子是他一直颇为看重的儿子。”
“是啊,失望……”景琰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嘲讽,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坚定,“那就让这份失望,来得更彻底一些吧。”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涌入,带着初夏微凉的气息,吹动了书案上的纸张。
“明日,孤便去面见父皇。”景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将这满朝的蠹虫,这蚀国的硕鼠,彻底清除!”
林夙深深躬身:“奴才,预祝殿下成功。”
景琰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窗外沉沉的夜空,喃喃道:“成功?或许吧。只是这龙椅之下,不知又要添多少白骨亡魂……”他的声音消散在风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
林夙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太子挺拔却孤寂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他们步步为营,终于走到了决胜的时刻。然而,扳倒三皇子之后呢?等待着他们的,是更加莫测的帝王心术,还是更加残酷的权力倾轧?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从他将身心都系于眼前这人身上时起,便已没有了回头路。
窗外,乌云渐渐遮蔽了月色,仿佛预示着明日朝堂之上,将有一场席卷一切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