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林夙领命，他知道这是在刀尖上行走，但势在必行。
“怀安，”景琰又转向赵怀安，“你挑选几个绝对可靠、身手好的生面孔，混入三皇子出巡的仪仗或随行队伍中，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只需眼睛亮，耳朵灵，将三皇子在灾区的一举一动，特别是他与哪些地方官员接触密切，暗中传递回来。”
“末将明白！”赵怀安肃然应道。
“至于明面上，”景琰深吸一口气，“孤会‘全力配合’三弟的调查。他想要卷宗，给他；他想问询东宫属官，配合。我们要让他觉得，东宫已然认输，至少在这一局里，选择了退让。”
一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博弈，在无形的战场上悄然展开。
东宫表面波澜不惊，甚至主动将一箱箱与赈灾、漕运相关的文书档案送往三皇子府和户部，态度配合得无可指摘。萧景哲起初还存有疑虑，几番试探下来，见太子确实未有异动，便也逐渐将精力投入到筹备巡狩和梳理漕运事务中去。
而在阴影之下，石虎几乎发动了所有能动用的三教九流的力量，沿着漕运线路，特别是胡悍老家所在的方位，撒下了一张大网。林夙则坐镇东宫，不断接收、分析着各方汇聚来的零碎信息，试图拼凑出完整的图像。
压力巨大，进展却依旧缓慢。萧景哲的人如同梳子一样梳理着漕运衙门，许多暗线被迫中断联系，石虎的人行动也愈发小心，几次眼看要接触到核心知情人，却都因对方突然的警觉或消失而功亏一篑。
时间一天天过去，萧景哲出巡在即，漕运亏空的调查也初步有了一些指向不明、似是而非的“成果”，似乎有意将水引向几个早已致仕或无关紧要的官员身上。
就在景琰和林夙都觉得希望渺茫，考虑是否要兵行险着之时，一封来自远方的密信，被石虎用最紧急的渠道，送到了林夙手中。
信上的内容让林夙瞳孔骤缩，他几乎立刻起身，快步走向景琰的书房，甚至来不及通报。
“殿下！胡悍……找到了！”
景琰猛地从书案后抬起头：“人在何处？”
林夙将密信双手呈上，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和凝重：“我们的人在其老家邻县一座偏僻的山村里找到了他……但是，找到的，是他的尸体。”
“尸体？”景琰眉头紧锁，接过密信迅速浏览。
信是石虎亲笔所写，字迹略显潦草，显然是在极度紧迫的情况下写成。上面说，他们根据线索，好不容易找到了胡悍藏身的山村，却发现胡悍已于三日前暴毙在家中。死因初步看来是饮酒过量，失足坠入山涧，当地仵作已验过，认定为意外。但石虎暗中检查了尸体，发现胡悍脖颈处有不易察觉的勒痕，指甲缝里留有不同于其自身衣物的丝线，且其家中虽有翻找痕迹，却未见任何与漕运或钱财相关的物件，显然被人提前清理过。
“他杀。灭口。”景琰放下密信，语气冰冷。
“是。而且时间拿捏得如此之准，就在我们的人即将找到他的前夕。”林夙接口道，脸色难看，“对方对我们调查的进度了如指掌。要么是我们内部有鬼，要么……就是三殿下那边动作太快，我们的人一动，他们就收到了风声。”
内部有鬼？景琰不愿相信，东宫经过多次清洗，留下的应当都是核心忠贞之人。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萧景哲通过掌控漕运衙门和户部的调查，敏锐地察觉到了东宫暗中寻找胡悍的动向，抢先一步，杀人灭口，彻底斩断这条线索。
“胡悍一死，指向漕运仓场侍郎的直接人证就断了。仅凭柳先生查到的那些陈年账目往来，难以定罪。”林夙的声音带着不甘，“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的突破口，就这样被堵死了。”
书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窗外，暮色渐沉，如同他们此刻的心情。
良久，景琰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天际最后一抹残霞。他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孤寂，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韧。
“线索断了，但方向没错。”他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而冷静，“胡悍的死，恰恰证明了漕运这条线上，确实藏着见不得光的东西，而且，对方害怕被我们查到。他们越是急着灭口，说明破绽越大。”
他走回书案前，手指点在那封密信上：“石虎不是提到了胡悍指甲缝里的丝线和家中被清理过吗？这就是新的线索！查那丝线的来源！查近期有谁出入过那个山村！查胡悍死后，有谁行为异常，或者突然离开！就算他把地面扫得再干净，也总会留下痕迹！”
“殿下说的是。”林夙精神一振，“是奴才一时心焦，险些失了方寸。我立刻传讯石虎，让他顺着这些细微之处继续深挖。”
“还有，”景琰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萧景哲不是马上就要出巡了吗？他这一走，京城这边，尤其是户部和漕运衙门，总会有所松懈。这就是我们的机会。让我们的人，趁着他离京，加紧活动，重点是那个仓场侍郎，以及……看看能否从三皇子府内部，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既然明面上的路被堵死，那就只能继续在阴影中前行，抓住每一个可能的缝隙，撬开坚冰的一角。
“奴才明白了。”林夙躬身，眼中重新燃起斗志。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更梆之声，悠长而清晰，预示着夜晚的来临。
景琰望向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空，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暴风雨来临前，总是格外宁静。告诉有隐藏在更深处、我们尚未察觉的敌人。”
胡悍的死，像是一声警钟，也像是一个宣言。宣告着这场斗争的升级，宣告着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可能伴随着更多的血腥与牺牲。
而他们，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