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又断一线(2 / 2)

林夙顺从地点点头,倦意袭来,眼皮渐渐沉重。

景琰守着他再次睡熟,才轻轻抽出手,走到帐外。天际已泛起一丝微光,黎明将至。山风凛冽,吹动他墨色的衣袍。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冰冷。

断了一线,还有千丝万缕。这场斗争,才刚刚开始。

翌日清晨,太子仪仗启程回京。因林夙伤势需平稳环境,车队行进速度缓慢。

马车内铺了厚厚的软垫,林夙半躺着,身上盖着锦被。景琰与他同乘一车,以便随时照料。车内药香与淡淡的墨香混合,气氛看似平静,却暗藏波澜。

景琰手中拿着一份刚收到的密报,是先一步回京的暗桩传来的。密报称,京中已开始流传关于秋猎风波的种种说法。有的版本夸大猛兽之凶险,渲染太子遇险的惊心动魄;有的版本则隐晦提及太子近侍舍身护主,暗示主仆关系非同寻常;更有甚者,已将矛头指向兽苑管理疏失,暗讽太子督办不力。

舆论已被点燃,且被人有意引导。

“殿下,京中情况如何?”林夙见景琰面色不虞,轻声问道。

景琰将密报递给他:“看看吧,有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林夙看完,眉头微蹙:“流言蜚语,虽不足以致命,却能混淆视听,积毁销骨。尤其……关于奴才与殿下的部分,恐对殿下清誉有损。”

景琰冷哼一声:“孤行事,何须在意宵小之辈的嚼舌根?倒是你,”他看向林夙,“此番你忠勇之举,反倒成了他们攻讦的借口。”

林夙淡然一笑:“奴才卑贱之躯,名声无关紧要。只要殿下无恙,旁人如何说,奴才并不在乎。”

景琰心中触动,却道:“孤在乎。”他语气坚决,“孤不会让忠心护主之人,反受流言所害。回宫之后,孤自有主张。”

正说着,马车外传来一阵喧哗。赵怀安策马靠近车窗,低声道:“殿下,前方是三皇子的车驾,似乎车轴出了问题,停在路边检修。”

景琰掀开车帘一角,果然看见三皇子萧景哲的仪仗停在路旁,萧景哲本人正站在车边,与侍从说着什么。见到太子车驾,萧景哲脸上立刻堆起惯有的温和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皇兄安好。”萧景哲拱手行礼,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太子的车厢,“听闻林公公伤势严重,皇兄一路照料,真是仁厚。不知林公公现下如何了?”

景琰淡淡回道:“有劳三弟挂心,已无大碍,需静养些时日。”

萧景哲叹道:“那就好,那就好。秋猎之事,真是惊险万分。谁能料到兽苑看守如此疏忽,竟酿成如此大祸!幸好皇兄洪福齐天,林公公又忠勇可嘉,方才化险为夷。只是……那张保畏罪自尽,倒是死得便宜了他!”

他语气惋惜,眼神却透着试探,紧紧盯着景琰的反应。

景琰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是啊,疏忽职守,罪有应得。此事孤已禀明父皇,自有父皇圣断。”

萧景哲见景琰滴水不漏,便转移话题,寒暄几句后,目送太子车驾缓缓离去。看着那远去的马车,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化为一丝深沉。太子似乎并未因接连受挫而方寸大乱,这份镇定,反而让他感到些许不安。

车内,林夙低声道:“三皇子此言,似在试探殿下对张保之死的态度。”

景琰放下车帘,眼神冰冷:“他不过是想看看孤是否会借此发作,与老二彻底撕破脸,他好坐收渔利。可惜,孤没那么蠢。”

“殿下圣明。”林夙颔首,“经此一事,二皇子党虽暂时摆脱了直接嫌疑,但其手段之狠辣,已暴露无遗。三皇子想必也会更加警惕。接下来的朝堂,怕是更加不太平了。”

车队继续前行,官道两旁秋色萧瑟。景琰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飞速盘算着回京后的应对之策。张保这条线断了,但斗争不会停止。皇帝的态度、朝臣的动向、舆论的操控……每一件都需谨慎处理。

而身边这个为他险些丧命的人,他更要护其周全。

傍晚时分,车队终于抵达京城。巍峨的宫门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格外肃穆森严。

按照规制,太子需先行入宫向皇帝复命。景琰将林夙妥善安置回东宫,命程太医好生照看,又叮嘱苏婉如和忠伯小心伺候,这才更换朝服,前往乾元殿。

皇帝萧彻刚用完晚膳,正在偏殿翻阅奏折。听闻太子求见,宣了进来。

景琰跪拜行礼,将秋猎风波及后续调查“结果”一一禀报,言辞谨慎,只强调看守太监张保玩忽职守,已畏罪自尽,并未提及任何与二皇子相关的疑点。

皇帝听罢,放下朱笔,浑浊的目光在景琰脸上停留片刻,缓缓道:“朕已知晓。猛兽失控,虽系下人疏忽,你身为太子,亦有失察之责。”

景琰心头一沉,俯首道:“儿臣知罪,请父皇责罚。”

皇帝却话锋一转:“不过,你那个近侍太监,倒是忠勇可嘉。舍身护主,堪为表率。朕已拟旨,嘉奖其忠义,赏金百两,绸缎十匹,擢升为东宫典簿局掌案(虚构官职,示意升迁),准其伤愈后上任。”

景琰一怔,随即叩谢:“儿臣代林夙,谢父皇恩典!”

皇帝摆了摆手,语气听不出喜怒:“起来吧。经此一事,你也当吸取教训。身为储君,御下之道,恩威并施,更要明察秋毫。退下吧。”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告退。”景琰躬身退出乾元殿。

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皇帝的嘉奖,看似恩宠,实则意味深长。嘉奖林夙,是肯定了其“忠勇”,却也无形中将秋猎定性地为“意外”和“下人疏忽”,彻底堵死了景琰借此追究的可能。而那句“御下之道”的训诫,更是敲打他莫要再出纰漏。

圣心难测,帝王权衡之术,可见一斑。

回到东宫,景琰径直前往林夙的住处。林夙正靠在榻上喝药,见景琰面色凝重地进来,放下药碗:“殿下,皇上如何说?”

景琰将皇帝的话复述一遍,末了冷笑道:“嘉奖是真,堵我们的嘴也是真。父皇这是想把此事轻轻揭过。”

林夙却显得很平静:“皇上如此处理,也在意料之中。至少,明面上,殿下与此事已无干系。至于嘉奖,”他微微一笑,“对奴才而言,倒是多了层护身符。”

景琰看着他淡然的样子,心中郁气稍散:“你倒是想得开。只是这掌案之职,事务繁杂,你伤好后……”

“殿下放心,”林夙接口道,“奴才定当尽心竭力,为殿下分忧。”掌案一职虽品级不高,却接触东宫文书机要,正可发挥其所长。

这时,赵怀安匆匆进来,面色凝重,递上一份密函:“殿下,刚收到的消息。我们暗中寻找的王猛……其尸首在京郊河道被发现,经初步勘验,似是失足落水溺亡。”

又一条线索,断了。

景琰接过密函,看也未看,直接扔在案上。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宫灯的光芒在风中摇曳不定。

“怀安,”他声音低沉,“暗卫的组建,必须加快进度。孤要在这深宫之中,布下天罗地网。”

“是!末将已物色数人,皆是身家清白、身手不凡之辈,不日便可成型。”

景琰点点头,不再说话。张保死了,王猛也死了,线索似乎全断了。但他知道,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对手不会罢手,而他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林夙看着景琰挺拔而孤寂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疼惜与决然。前路艰险,但他会永远站在殿下身后,成为他最锋利的刃,最坚固的盾。

夜色渐深,东宫灯火通明,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安全港湾。而宫墙之外,更大的风波,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