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在我们的手上。其利,其弊,诸位,都说说吧。”陆瑁,亲自为三人,斟满茶水,淡淡地开口。
费祎,这位掌管着大汉钱粮命脉的尚书令,率先开口,他的脸上,写满了忧虑:“利,自然是极大的。宛城,北通洛阳,东指许昌,南扼荆襄,西连关中。得宛城,如同一把尖刀,抵在了曹魏的胸口。他不动,则时刻,感受着,这把刀的冰冷。他若动,则必然,要牵动,全身的血脉。无论如何,我们,都已经,夺得了,整个中原战场的,战略主动权。”
“但是,”他话锋一转,“其弊,也同样,致命。子璋,请看舆图。”
他指着地图,沉声道:“宛城,距离我军的根基之地,汉中,直线距离,超过八百里。距离新复的襄阳,也有五百里。而这中间隔着险峻的伏牛山和民心,已经被魏将军彻底推向对立面的整个南阳盆地。”
“这意味着,我们的后勤补给线,将会被无限拉长。每一粒粮食,每一支箭矢,运到宛城,其耗费,都将是一个天文数字!更何况,这条补给线,还随时可能遭到,曹魏游骑和地方豪强,无休止的袭扰!”
“文长要粮草,要军械。开口很容易。可是我们,拿什么,去支撑这样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消耗战?国库支撑不了多久!”
费祎的话,让书房内的气氛,更加凝重。战争打的不仅仅是,前线的勇猛,更是后方的国力。
“文伟所言,切中要害。”董允接过话头,他的神色依旧严峻,“钱粮,是一方面。民心,是另一方面。魏延屠城,固然,震慑了敌人,但也将我大汉,立于不义之地。曹魏必然会,以此为借口,大肆宣扬,将我们塑造成残暴的入侵者。届时整个中原的百姓,都会视我们为寇仇。”
两位大汉的内政巨头,都从各自的角度指出了宛城之战的巨大风险。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姜维。
作为大汉军方的代表人物,他的意见至关重要。
姜维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了舆图前。他的手指在“宛城”的位置上重重一点。
“两位大人,说的都对。”他缓缓开口,“但是你们都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曹魏比我们更输不起!”
“宛城,对我们来说,是一把,刺出去的刀。打赢了,我们可以威胁中原。打输了,我们最多是退回襄阳,失去一个前进基地。损失虽大,却不至亡国。”
“但对曹魏来说,”姜维的声音陡然变得斩钉截铁,“宛城就是他们的心脏!这颗心脏,如今被我们握在了手里!只要我们轻轻一捏,他们的整个中原防御体系,就会瞬间缺血,甚至停摆!”
“他们会寝食难安,会如坐针毡,会不惜一切代价,动用他们可以动用的所有力量来夺回这颗心脏!”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他们会被迫,将驻守在河北防备鲜卑的边军调过来!会被迫将镇守在淮南防备东吴的精锐调过来!”
“如此一来,曹魏在整个天下的兵力部署,都将被彻底打乱!他们的河北防线,会出现空虚!他们的淮南防线,会出现破绽!他们的函谷关防线,也会因为主力的调离而变得薄弱!”
“所以,宛城,这一战,我们不能只看,一城一地的得失。我们要看的是整个天下!”
“魏延将军用九万人的性命和一座城的鲜血,为我们撬动了整个天下的棋局!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指责他,这颗棋子,下得有多么血腥。而是要拼尽全力,去接住他为我们创造出来的,这个千载难逢的战机!”
书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费祎和董允,脸上的忧虑,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醒的,震撼。
他们,终于明白了,陆瑁和魏延,这场豪赌的,真正目的。
宛城,不是终点。
它只是一个诱饵。一个用来引诱曹魏,这条巨蟒出洞的血腥的诱饵。
“伯约,说得好。”
陆瑁,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他站起身,走到了姜维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才叫大局观。”
他转过身,面向费祎和董允,神情重新变得严肃而果决。
“文伟,我知道,国库艰难。但是,这一仗,我们,必须打下去!传我丞相令:即刻起,整个关中,进入,战时管制!所有粮仓,统一调配!所有工坊,日夜赶工,生产军械!征发,所有,能征发的民夫,牲畜,不惜代价,打通从汉中,经武关,到宛城的补给线!”
“告诉户部的官员们,钱不够,就去找长安的世家大族去‘借’!告诉他们,大汉要是亡了,他们手里的金子,也只是一堆废铜烂铁!”
“诺!”费祎站起身,重重一拜。他的眼中,再无犹豫,只剩决然。
陆瑁,又转向董允。
“休昭,我知道,你忧心于我大汉的仁义之名。但慈不掌兵,义不掌国。乱世之中,仁义是需要用刀剑来维护的!”
“你立刻以朝廷的名义,拟一篇檄文,昭告天下!就说,魏将倒行逆施,屠戮南阳百姓,激起民变。我大汉天兵,乃是,应南阳百姓之请,前往,吊民伐罪!宛城之战,乃是,城中义士,与我军,里应外合,共诛国贼!至于,城中伤亡,皆是,乱军之中,为魏军,裹挟所致,我大汉,深感痛心!”
“是黑是白,都由我们,说了算!笔杆子,有时候,比刀剑,更有用!我要你,用这支笔,把魏延,从一个‘屠夫’,给我,写成一个,‘解放者’!”
“这……”董允,张了张嘴,脸上,露出了,极其复杂的表情。这,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与他,一向信奉的,儒家正道,截然相悖。
“这是,命令。”陆瑁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董允,沉默了半晌,最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躬身领命:“臣……遵令。”
最后,陆瑁的目光,落在了姜维的身上。
“伯约,前线的战事,瞬息万变。我需要你立刻赶往襄阳,总督荆州军事!关兴将军,勇则勇矣,但于大局观,尚有不足。你去替我,看住荆州这条线。一旦曹魏的淮南兵团和东吴的江夏兵团有任何异动,你就给我狠狠地咬上去!带上七百吾当飞军吧。”
“都督放心!”姜维单膝跪地,声如洪钟,“末将,必不辱命!”
一道道命令,从这间小小的书房内发出。
当所有人都,领命离去后。
书房里,只剩下陆瑁一人。
他缓缓地坐回案前,看着那盏在夜风中微微摇曳的孤灯。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将背负起,无数的骂名。后世的史书,或许会说他穷兵黩武,或许会说他不恤民力,或许会说他与魏延一般冷血残暴。
但他不在乎,他只在乎,舆图之上,那面迎风招展的大汉龙旗,最终能插在何处。
他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竹简上,写下了一行字。
“致文长:粮草,在路上。援军,在天下。君,不孤。”
他将竹简,封好,交给了门外的亲信。
“送去前线,交给魏将军。”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感到了一丝疲惫。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宛城之下,那片无尽的尸山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