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琬,作为左丞相,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自身权力的变化。三省并立,意味着丞相的权力被大大削弱和分解了。但他很快便超越了个人得失,从国家治理的角度去思考。他看到了这套制度的优越性:它能有效避免权臣一人独大,也能防止皇帝因一时冲动或受人蒙蔽而下达错误命令。门下省的“封驳”之权,简直是为国家上了一道至关重要的保险!
费祎,作为尚书令,他的尚书台,将在新制度中升格为尚书省,权力不降反升,成为最高行政机构。但他更关注的是效率。六部各司其职,权责分明,确实比现在混乱的尚书台诸曹,要清晰高效得多。吏、户、礼、兵、刑、工,几乎囊括了国家运转的所有方面,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政府”架构!
姜维,作为大司马大将军,他的目光,则死死地盯住了“兵部”二字。一直以来,汉朝的军事管理,兵权与政务混杂。如今设立兵部,专管武官选拔、兵籍军械,这意味着军事行政管理将走向正规化、专业化。这对于保障军队的战斗力,意义非凡!而且,军令传达也归兵部,这能大大提高军事动员和指挥的效率!
“子璋,”蒋琬的声音有些干涩,“此制……可谓石破天惊。若能推行,确能厘清权责,杜绝诸多弊病。只是,阻力之大,恐怕……超乎想象。”
“我知阻力巨大。”陆瑁的眼神,坚定如铁,“但为大汉万世计,纵有万般艰难,我亦一往无前!”
如果说“三省六部制”是对上层建筑的重塑,那么陆瑁接下来的话,则是要撼动整个帝国的经济基础和人才根基。
“官制改革,只是其一。”陆瑁继续说道,“国之根本,在农、在钱、在人。故,我还有三策,欲与诸君共商。”
三人屏住呼吸,他们知道,接下来的内容,只会比刚才更加激进。
“其一,经济之上,我力主推行两法。一曰‘均田制’,二曰‘租庸调制’!”
“均田制?”费祎眉头紧锁,这个词他从未听过。
“然也。”陆瑁解释道,“天下之乱,始于土地兼并。豪强占田,百姓流离,或为佃户,或为流民,国失其税,民失其本。所谓‘均田制’,便是由国家出面,将无主之荒地,或从过度兼并的豪强手中,以律法赎买部分土地,按人头、按户,授予无地、少地之民。授田者,需向国家承担赋役。如此,则耕者有其田,国库有其税,兵源有其本!”
“租庸调制,则是与均田制配套的税法。受田之丁,每年向国家缴纳定额的谷物,是为‘租’;每年为国家服一定期限的徭役,是为‘庸’;每户每年缴纳定额的绢、布,是为‘调’。税制清晰,定额收取,可杜绝地方官吏层层加码,盘剥百姓!”
书房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蒋琬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他出身于荆州士族,深知土地对于一个世家大族意味着什么。陆瑁的“均田制”,这不啻于是从士族豪强的身上割肉!而且是狠狠地割下一大块!这必然会激起所有士族门阀的疯狂反扑!
“子璋,此法……此法太过激烈!”蒋琬忍不住说道,“无异于与天下士人为敌啊!”
“公琰,”陆瑁直视着蒋琬的眼睛,“我知此举艰难。但,若不抑制土地兼并,不出五十年,我大汉便会重现黄巾之乱的惨剧!届时,玉石俱焚,士族焉能独存?长痛不如短痛!我们必须为子孙后代,打下一个安定的基础!”
费祎则在飞快地计算。如果均田制能够推行,国家能直接控制的自耕农数量将大大增加,户部的税收将变得稳定而庞大。这对于支撑日益扩大的军费和行政开支,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他虽然也觉得棘手,但更多的是看到了巨大的财政前景。
“此外,”陆瑁没有停下,“农为国本,商亦是国之血脉。如今我大汉商贸日盛,此乃巨大财源,岂可弃之不用?我主张,正式推行‘商税’!凡商贾货物往来,店铺经营,皆按其利,抽取一定比例的税收,以充国用!”
重农抑商,是汉代的基本国策。陆瑁公然提出要大力征收商税,这又是一个颠覆性的观念。
“其二,人才选拔之上,我意推行‘科举制’!”
“科举制?”这个词,三人同样陌生。
“正是。”陆瑁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激昂,“如今察举、征辟之制,多为门阀所把持,‘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之怪状,屡见不鲜。长此以往,朝堂之上,尽是世家子弟,寒门再无出头之日,国将不国!所谓‘科举’,便是由朝廷礼部定期举办考试,不论门第,不问出身,凡我大汉子民,皆可报考。朝廷分设科目,以经义、策论等取士。考中者,按其名次,授予官职!如此,方能打破门阀垄断,使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矣!”
蒋琬和费祎,都是通过察举制走上仕途的。他们深知此制的弊端,也明白科举制对于打破阶层固化、选拔真正人才的巨大意义。这,是一个真正能够让寒门士子看到希望的制度!
“此法大善!”一直沉默的姜维,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眼中放光,“若文有科举,武之一途,亦当如此!末将恳请丞相,在推行科举的同时,增设‘武举’!凡军中将士,或民间有武艺勇力者,皆可通过考试,选拔为将校!如此,则我大汉军队,将才辈出,何愁强敌不灭!”
陆瑁赞许地看了姜维一眼:“伯约所言,正合我意!文武并举,方是强国之道!”
三省六部、均田租庸、商税科举……
一个个惊世骇俗的构想,在小小的书房内激荡,冲击着蒋琬、费祎、姜维三人的心灵。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个崭新的,充满了活力与希望的大汉王朝,正在从陆瑁的口中,缓缓升起。
他们知道,这一系列的改革,环环相扣,互为表里。三省六部是骨架,均田租庸是血肉,科举武举是灵魂。这是一个完整而周密的强国方案。
良久的沉默之后,蒋琬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他站起身,对着陆瑁,深深一揖。
“公琰愚钝,初闻丞相宏论,只念其难,未及其远。今日听罢,方知丞相胸怀天下,谋虑万世。此等经天纬地之策,若能功成,我大汉幸甚,天下幸甚!琬,虽才疏学浅,愿附骥尾,助丞相一臂之力,万死不辞!”
费祎也站起身,躬身行礼:“祎,执掌尚书台多年,深知政务之繁杂,积弊之深重。丞相此策,如利斧开山,快刀斩麻,虽有阵痛,却是兴利除弊的唯一正道!祎,愿为丞相驱驰,为新政铺路!”
姜维更是激动不已,他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一生之愿,便是北伐中原,克复天下!丞相之策,能使我大汉国富民强,兵精将勇!此乃北伐成功之最大保障!维,愿为丞相执鞭坠镫,赴汤蹈火!”
看着眼前这三位同僚、战友,陆瑁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他最担心的,便是内部的分裂。如今,他得到了蜀汉核心层最坚定的支持。
他一一扶起三人,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有公琰、文伟、伯约鼎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四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这一刻,他们代表着蜀汉最顶尖的智慧和力量,为了一个共同的理想,凝聚成了一股无坚不摧的钢铁洪流。
“好!”陆瑁道,“事不宜迟,我等连夜拟定奏折,明日一早,共同进宫,面呈陛下!”
……
次日,未央宫。
刘禅端坐于龙椅之上。经过多年的历练,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诸葛亮事必躬亲的少年。他的眼神,沉静而锐利,带着帝王的威严。
当陆瑁、蒋琬、费祎、姜维四人联袂而入,并呈上一份厚厚的奏折时,他便知道,有大事发生了。
陆瑁作为主奏,将整套改革方案,一字一句,清晰地呈报给了刘禅。他没有丝毫的隐瞒,将改革的宏伟前景和可能遇到的巨大阻力,都和盘托出。
随着陆瑁的讲述,整个朝堂,陷入了一片死寂。刘禅的脸上,表情变幻不定,从震惊,到凝重,再到深思。
当陆瑁讲完,蒋琬、费祎、姜维依次出列,从各自的领域,阐述了对新政的支持和推行的必要性。
四位股肱之臣,异口同声,态度坚决。这在蜀汉的朝堂上,是前所未有的。
刘禅沉默了很久,他的目光,扫过陆瑁花白的头发,扫过蒋琬严肃的面庞,扫过费祎精明的双眼,扫过姜维渴望的战意。他知道,这是他最信任的团队,他们不会无的放矢。
“众卿……”刘禅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自继位以来,常思先帝之业,不敢有一日懈怠。朕深知,守成之君,易;开创之君,难!右丞相与诸卿所奏,乃万世之良法,兴国之宏图!”
他站起身,走下御座,来到四人面前。
“此番改革,阻力必大,非有雷霆之势,不能推行。但朕意已决!”刘禅的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朕,愿与诸位爱卿,共担此千古骂名,共创此万世之功!凡有阻挠新政者,便是与我大汉为敌,与朕为敌!”
“朕,准奏!”
简单的两个字,宣告了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陆瑁、蒋琬、费祎、姜维,四人再次拜倒在地,声音哽咽,却充满了无尽的力量。
“陛下圣明!臣等,万死不辞!”